张保庆:我不是英雄只是实话实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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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1月17日10:17 南方人物周刊 | |||||||||
高校 -本刊记者 陈磊 刘天时 实习记者 陈琛 发自北京 群众投票支持我当副部长,
我很感动 人物周刊:能否谈谈你现在中国教育发展基金会的工作? 张保庆:这个基金会是2002年朱镕基总理主持国务院工作时决定设立的,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成立起来。到去年10月份,我退下来之后,他们让我负责。基金会的主要任务就是助教、助学,责任比过去轻了,任务也小多了。不过想搞好,也比较难。因为有一点点的钱不行,几个亿都不行,没有几十个亿恐怕无法开展工作。所以我这个理事长的主要工作就是筹钱。 人物周刊:不是副部长了,失落吗? 张保庆:倒没有感觉到有多少失落。我这个人啊,农民出身,当官这条路是我始料不及的,我也没想到能当到副部长。一个农民的孩子,靠苦干起来,能当到副部长,我觉得超出我原来的预想,真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也没什么遗憾的。 回想我在这接近四十年的工作生涯,该讲的还是讲了,该干的事情还是干成了一些。我的处世哲学就是绝对不干违心的事,任何情况下都要守着自己的人格、人品。这些年来,虽然也有一些坎坎坷坷,一些风风雨雨,但都不违心、不出卖自己人格、人品。 下来后,很多人问我如何感觉,我觉得落了个坦然,觉得自己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乡亲,对得起党和政府。失落谈不上,不像有些人。 在教育部工作这么多年,对于教育还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从这个角度讲,是有一些遗憾。不过没关系,让别人来干吧(笑)。 人物周刊:那你觉得当年能当上部级高官,什么是最关键的因素? 张保庆:我当这个部长,两次大范围民意投票,可复杂了……我当办公厅主任,要求很严。1989年我当办公厅副主任,1993年当主任,那时比较复杂,我也没想到群众会投我的票。当时我很感动,不是感动我当副部长了,而是被群众的信任感动了。 人物周刊:群众投票直接决定你当教育部副部长么? 张保庆:机关要产生一批干部,提拔总要看民意嘛。 人物周刊:当部长以来,比较大的挫折是什么? 张保庆:这个不说了吧,给你们说了也没用……可以讲一句,当部长、副部长,主要是处理好与上级关系的问题。 人物周刊:那你觉得处理得怎么样? 张保庆:不好,我处理得不成功(笑)。人啊,一生中碰到好领导是福气。原来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领导、群众对我的看法是完全一致的。但是,工作后不行了,领导觉得你好,群众觉得你不行;群众觉得你好,领导又觉得你不行。 对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长时间。最后得出结论,不是我变了,我没变,我还是我,是社会大环境变了。 人物周刊:你说我们的吏治有没有问题呢? 张保庆:当然有,就是吏治问题嘛!比如,领导处理一个重大问题,有不同意见是正常的,哪有那么多异口同声? 人物周刊:为官几十年,有没有妥协过? 张保庆:咦,妥协?我坚持大是大非,日常工作我有自己的原则。有人说我好说话,有人说我难说话。我的原则是,该办一定要办,赶快办;不能办的事情就是不能办,谁来也不行。 有一个地方想办一个学院,来北京想见我。刚开始我不知道,后来有人告诉我,说已经在教育部呆了三天,我一看时间,已经是12点差10分,快下班了,我赶快让他过来。我说,你简明扼要说一下。这一听,我明白了,他想办学院符合国家大的政策。只汇报了5分钟,我说,行了,你回去吧,你这个事符合政策,可以办。 教育不能产业化, 这个话当年谁敢讲?我讲! 人物周刊:我们知道国内曾经对教育产业化很感兴趣。 张保庆:在阻止教育产业化这件事情上,我是有贡献的。1999年,有人鼓吹教育产业化,这个提法来自上层。会当官的都要看上面的动向。我不管,你共产党是干啥的?要搞产业化,以后就别再提培养共产主义接班人。产业化要毁掉教育事业的。现在,大家都讲了,问题是当时谁敢讲? 2003年,许多地方打着改制的名义,把那些很好的中小学给卖掉了,我气极了。当年的全国教育厅局长工作会议上,我说,教育不能搞产业化,绝不能按照市场经济办教育!这个话谁敢讲啊?我讲!后来我又写了封信给总理,温家宝总理批示才将这股风刹住…… 中国官场,事后诸葛亮很多!现在都知道当英雄了。 人物周刊:那你觉得不按市场经济搞教育是感情问题,还是其他因素? 张保庆:这不是感情问题,是个大是大非的问题。 西方国家搞了几百年资本主义,都不敢提教育产业化,都不敢当作商业那样去搞,人家的提法都是公益事业。谁给你说西方国家一切都是为了钱啊?没那回事嘛! 教育是要教人做事的,这些都是很本质的东西。所以你要硬按市场经济搞怎么得了?我最反对很多地方怎么赚钱怎么干! 不管哪个国家,教育都是政府的责任。教育是一个最广泛的社会公益事业,教育是国家必须管的。现在好多地方都是把教育推向社会,摆脱了政府的责任,这都是短见。 我可以说现在有很多人还没有搞懂什么叫做市场经济。我有时候就发牢骚,我们现在搞的这一套,比市场经济还市场经济。这对市场经济其实是个误解。市场经济也没什么奥妙,你要搞竞争啊,竞争可以搞到教育中去。但是市场经济的最终目标是要发财,是要赚钱。难道我们的教育就是为了发财为了钱?能这样搞吗? 现在教育出了问题,卫生出了问题,体育也出了问题,都和它有关。 现在我觉得讲话有些多了,我在这件事上是触犯了很多人的。说实在话,这是我性格上一个很大的毛病。为这个毛病,我自己也付出了很沉重的代价。但仔细想一想,我也不后悔。你没有一个清晰的判断,那是不行的。你们可不要小看这个事。 很多人说“你这个人急躁、简单、不能够担当大任”。人言可畏啊。实际上我过去从来没有辩解过,一直到这次进行先进性教育,我才把这个问题摆出来了。我说,我急,我也不后悔。因为第一,我这个人做事要求严,我对工作要求高,该干好的没干好,该完成的工作没有完成,这个是要着急的。现在我看到国家存在的的问题了,确实心急如焚,要想办法解决它。有些人倒好,说老实话,国家全垮了他也不急。那怎么行?!是不是? 再一个,我扪心问自己,我急的不是自己的事,我是为工作着急,我对自己家的事没有急过。人一急吧,用词会重一些,说话会偏一些。各人有各人的工作风格,谁没有自己的工作风格?谁说一个好的领导就不急,一个好的领导就不会批评人?没那回事,那是很庸俗很低级的看法。你们都说周总理脾气好,周总理脾气厉害着呢。 我批评有些省没搞好高校助学贷款,被认为是“敢言”了,“敢言”只是表面现象。敢言是要有勇气的。私心很重的人,绝对不会敢言。另外,敢言是要看水平的。你乱放炮,那就不叫敢言,那是胡说八道。 我为什么敢讲,因为我对某些问题的思考比较深。我在教育部干了17年,我经历了五届领导。我自己形成一个比较成熟的想法了,那该讲的就讲了。现在有些人是没有很好考虑,完全跟着舆论走,这不是很危险嘛。所以我就说教育是要讲政治的,是不能讲时髦的。教育要讲原则,哪能社会上说什么我们就说什么。 人物周刊:你了解做部长期间别人对您的负面评价吗? 张保庆:我不是完人,我承认,别人经常对我有不同意见。爱急是说得好听的,实际潜台词是说我爱训人。我到高校去到地方去,一些校长和教育官员说得不对,我马上就讲,不对,不能这样讲。这不是得罪人嘛。得罪人多,人家都在背后说,你看这个张保庆处理工作太简单,到处训人。 现在,不是那么简单啦。社会上弥漫着表扬与自我表扬,明明一肚子意见,谁也不批评谁,所以批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上来就能接受你批评的人恐怕就更少,年终考核打叉,不投你票。 第二个人家说我土,太不修边幅,这个不值得一说。 人物周刊:那你觉得和其他人是教育观念上的不一致吗? 张保庆:也不是有些同志看不出问题,他也知道怎样做对、怎样做不对,但问题是不敢说、不敢讲,讨论时不敢明确表示自己意见,模棱两可。现在,官场搞这一套东西很厉害。我也不是不分场合,大会小会都去讲。但是只要我认准的事情,不管是谁,持什么态度,哪个领导面前,我都要讲。 忠言逆耳嘛,加上有些人……很复杂吧。光领导这方面好说,还是有一些小人,这个更可恶…… 人物周刊:小人? 张保庆:嗯,原来我不大喜欢用这个词,后来发觉用这个词是对的。我防范意识很差,有些时候,我当面给领导讲,领导可能是一种看法;如果别人反映给领导,那就成了另外的样子。 人物周刊:有没有感觉自己挑战一些潜规则? 张保庆:哈哈哈…… 对我评价这么高, 说明官场问题大了 人物周刊:2005年8月底教育部的新闻发布会,你曾说“反正我也要退休了”。如果你四十岁的话,你还会这样讲吗?你要这样讲,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张保庆:四十岁我也敢讲。实际上,当时也没有决定我退休,是我自己坚决要求在年底之前退下来。你不退下来,这个位子好多人盯着。我到年龄了,60岁必须退休。那天为什么冒出来这句话,是无意的,旨在说明,我也不怕批评你们,后来记者就捉住这句话做文章,巧了,刚好讲完这句话就去职了。 人物周刊:你如果还继续在职,对八个地方点名之后,对你本人还是会有影响的吧? 张保庆:没有多大影响。因为这个点名不是很厉害的点名,就点了八个地方,也不是要害问题——不是说政治不好,就是国家助学贷款问题。这几个地方官员很清楚,动不了他们什么根本的……你们对官场的东西了解得还是太少了。 人物周刊:有报道说,点名这个做法在之前的会上就定了的? 张保庆:哎呀,我们定了的。7月份,陈至立和周济让我再讲讲,我说都讲了五年了,每年秋季都讲啊,现在不要讲,到了9月份再讲。财政部说你们再不采取一点硬措施,光讲有什么用?所以部党组专门开了会,就是说要点名字。我就是让他们把这八个地方全部要核实清楚,打听一下是不是这样。既然我要点名,就要站得住的。别搞成我在前面讲,别人在后面说不是这么一回事。 当然按照计划,本不应该那天点名,应该过几天公布惩罚措施的时候一起点名。但这回我也是下狠心了,我本人确实很生气,搞了几年都搞不下去。 我这么讲了,有些人是不高兴,我知道的,但我也不管他们,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后来凤凰卫视找我,陕西等七八个省找我,包括批评我的时候,找我去谈,我都不去。《中国青年报》来采访,我就说澄清一下,不要以为我免职啊是讲话带来的,那完全是个误会。不要这样引导,否则激起情绪来,不好。 人物周刊:有人讲,您批评八省市之前,有很多渠道向党和上级反映情况的,为什么要用直接向媒体披露的方式? 张保庆:你们都弄错了,我们向国务院汇报过的,说这几个省问题出在什么地方,还建议要对这八个省采取措施。你们不了解这个内部操作规则。 实事求是地说,直接点省市的名字,从我们教育部来讲,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我们部里也研究了,不这样做,绝对不行,不这样就推不下去,也没法交代啊。 按规定,我们没权点名批评人家地方政府。我们从来没有直接点地方政府的名字。我们是国务院的业务部门,不能直接责问人家省级政府,也没有资格批评人家。所以我讲话的时候很注意,我加了一句话“我们又没有资格批评人家地方政府”。 人物周刊:你点名的事情是实话实说,但引来民意一片褒扬,这是否意味着大家对于官员的心理期望值已经调低了? 张保庆:现在官场这种风气……我都没想到大家评价这么好,我不上网,后来我一个哥哥接连几天打电话找我,说你讲什么话了,外面传得很广啊。听到这个,我才叫他们把网上东西查出来我看看。一看,我说,完了,老百姓这么看,只能说明我们官场问题大了。 人物周刊:因为这个事,你这个副部长比很多正部长的名气都大,你怎么看? 张保庆:这对我也是个最大的满足和安慰吧。没想到我这一个副部长下来了,会引起这么多人关注,压根没想到,受宠若惊吧。 尽管老百姓不了解情况有点误会,但至少反映了老百姓的一种情绪、社会上的一种动态,我没想到人家对我们当官的期望值……你说高,其实太低! 我并不因为人家说我几句好话就认为自己是一个英雄。现在做人、做官的标准越来越低了,本来当官不贪污不受贿,是起码道德问题,现在这样的都成模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