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米、水与《华严经》 | |||||||||
---|---|---|---|---|---|---|---|---|---|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1月17日14:12 21世纪经济报道 | |||||||||
董炳月 将这本书的书名翻译为“亚洲美食之旅”,颇高明。若直译为《吃整个亚细亚吧》,则不像书名。事实上,著者伊藤武也确实是以美食体验为目的在亚洲旅行,并完成了该书的写作。“旅”在该书中至少有两层含义。一是著者本人在亚洲各国的旅行——从东北亚走到西亚、南亚,二是食物在亚洲的传播——比如起源于中亚地区的饺子往东“旅行”,越过
通过美食之旅从整体上把握亚洲,使著者获得了一种全局性的俯瞰视角。这是一种开阔的、居高临下的视角。视角的此种特征不仅表现在该书内容的构成上(从日本写到中国、写到阿富汗、写到印度、泰国等地),甚至表现在著者亲手为该书绘制的插图中。包饺子的情景,盛着美人排翔的大盘子,跳芦笙舞的场面,几乎都给读者一种从正上方往下看的视觉效果。 应当注意的是,尽管《亚洲美食之旅》对从寿司、馒头到饺子、咖喱饭等诸多亚洲食物进行了描述和解说,但伊藤武毕竟是作为日本人进行其亚洲美食之旅。因此,他对异国食物的认识本质上是在日本食物的延长线上进行的。该书对大米表现出的特殊兴趣,即与此有关。 假如举出一种最具日本特征的食物,那无疑是寿司。生鱼片看起来似乎更具代表性,但那毕竟是菜,不能当饭吃。而寿司,虽然是以米饭为主料,但同时也将生鱼片包括进来了。“寿司”二字是日语平假名“すし”的汉字写法,但“すし”的汉字写法并非只有“寿司”。在“すし”的几种汉字表记当中,“寿司”之外还有“ ”等,而“ ”本来是一种鱼。现在的寿司中,半数以上还是用鱼虾之类裹着米饭团做成的。 寿司以米饭、鱼虾以及紫菜等为主要原材料,这就涉及到水了。日本是个受惠于水的民族,其生活形态乃至审美趣味均与水保持着密切关系。日本的稻作文化是以水为基本条件发展起来的,大米成为日本人主要的,并且是最喜欢的食粮。他们常吃的鱼来自水中,洗澡必须用水,甚至其“简洁”的审美观都与水保持着隐隐约约的关联。就饮食而言,日本人清淡的口味近于饮水。伊藤武笔下的尼泊尔厨师阿门指出∶“日餐实际上是水的味道。米饭之所以好吃,是因为做饭的水甘甜。只有日本人觉得不放油盐酱醋、只用水煮的白米饭可贵。生鱼片也一样,因为用好水进行清洗,所以才好吃。”这实在是精到之论。若将日本菜与“中华料理”对比,重大差异之一大概就是清淡与油腻的差异,即水与油的差异。清淡的日本菜适合清酒,而油腻的“中华料理”则正与烧酒相称。油不溶于水,中日两国人性格之难和,从口味亦可见出一斑。 伊藤武对大米怀有的那份虔诚,即与以水为基本条件的稻作文化传统有关。他在《亚洲美食之旅》第四章中说∶“每一粒大米中都栖息着神的灵魂,因此,哪怕是一个米粒,也不应该轻视浪费。稻作是伴随着信仰发展起来的,与之相关的各种祭祀活动应有尽有,这就是亚洲稻作文化的特点,和美国的现代稻耕农业大相径庭。”他的外婆为了培养他珍惜米饭的习惯,甚至对他说∶“你要记住,米饭是蛇的化身,人死的时候,他在一生中吃剩的米饭都会变成白蛇,缠住他的全身。到时候,不论念多少遍‘阿弥陀佛’都得不到原谅。”从外婆到伊藤武的这种隔代关系,已经体现出稻作文化社会珍惜米饭的传统。不仅如此,米饭在这里已经被赋予了灵性。 赋予植物以灵性,正是伊藤武饮食文化论的一个重要特征。在这一特征的形成过程中,佛教的影响——具体说就是《华严经》的影响——是不能忽视的。伊藤武指出∶“世间万物全部彼此相互联系,一个存在之中能映照出所有的一切。《华严经》的这一思想,据说是开了莱布尼茨‘单子论’的先河。”甚至一粒纳豆(煮熟发酵之后的黄豆)上栖息着的三四亿纳豆菌,也使伊藤武联想起《华严经》所谓“微尘中存在着宇宙”的思想。 于是,在《亚洲美食之旅》中,植物乃至霉菌都被作为有类似心灵的东西来对待了。伊藤武写到∶加拿大、澳大利亚的人们对着农田播放巴赫、莫扎特等著名作曲家的作品,于是小麦、大豆产量倍增;日本豆瓣酱工厂的人们在车间播放音乐,于是豆瓣酱的发酵速度加快,且味道均衡。此类近于荒诞的叙述让我疑为虚构,但是,人与食物在这里获得了平等并且进行了心灵交流。在对待食物的态度方面伊藤武与一般人的差异,大约就在于此。 食物维持着我们的生命,在此意义上食物就是我们自己。这是《亚洲美食之旅》一书给我们的重要启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