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熙台岭

　　坐落在城南路南侧的熙台岭，与天心古阁遥相对峙，在今天高楼大厦林立的长沙只是座很不起眼的坡岭，然而她在风雨中演绎的沧桑故事却不能让人忘记。

　　祖居岭上的廖长爹说，他从小就不知道此岭叫何名。那时岭上林木稀疏，住的多是下苦力的人家，全是自己搭建的木板房和泥砖屋，常有青藤绿叶爬满屋檐，大朵小朵的黄花白花绽放在屋顶，秋天长长的粉白冬瓜站立墙头，滚圆铁红的南瓜横在路边坡旁。细伢子出

门，大人们就大声说，莫把眼睛顶在额头上，踩了别个的生活。那时菜也分贫富，波菜茼蒿、韭花百合俏卖城里，萝卜白菜则常常是岭上人家半年的口粮。

　　岭上的黄泥糯砣，就有了专门拖黄泥贩卖的汉子。岭距白沙古井半里路不到，也便有了挑沙水卖的老户。故有人戏称岭上的菜、黄泥和沙水为“三宝”。靠三宝糊口的人也多成了亲家，真正的门当户对。长娭毑就是13岁那年到长爹家来的，一对羊角辫，一双赤脚，半身老蓝布起白花点子的父母装，搭起凳子站在灶台前操持家务。许是岭有灵所，靠岭谋生的穷苦人，本分地守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流水日子。

　　长爹15岁那年已是个高体壮的半大人，一个偶然的机会，父亲托得人把他送到南门口一家黄包车行当车夫。他总盼望着哪天也有客上岭来，就可多在家喝口水，歇口气。果然两年后，在岭下殷家塘边长满席草的湿地上，建起了一排吊脚楼，早晚有了吊嗓子的清声高亢，新建三丈见方的土坪上有了舞枪弄棍的英姿和盈步甩袖的倩影。从大人口中方知是唱红长沙城的湘剧三元班落户到了这里，名角大花脸欧元霞、老生罗元德皆是戏班的台柱子，岭上顿添许多喜气。每年中秋节，三元班都要在冷寂的蔡公祠或兴隆庵搭台唱几本戏，这叫拜土地，谢四邻，图吉利，求财喜。锣鼓一响，四面八方的百姓就向岭上涌来过戏瘾。天长日久，岭就由老百姓喊成了戏台岭，三元班住的地方唤做席草田，上岭的草径小路逐日辟成了三尺宽的沙石路，青年的长爹真能多赚几个苦力钱了。

　　长爹的长长车辙里刻印着岁月的沧桑。他目睹了南门口残破的古城楼在凄风苦雨的剥蚀中轰然倒塌，日渐枯竭的护城河变成了简易公路。戏台岭无遮无拦地突现在了城里人的眼前，风水先生起劲地上岭来为大户人家选地。几年功夫，岭西北高台子上就有了钟家花园、万公馆等官邸豪宅，绿树红花掩映着玉宇琼楼，幽居雅静，命名四端里。抗战胜利前后，岭东南向阳坡地上相继建起白庄、燕园一类的宅院和前店后厂的门面房，自然在稍许拓宽的石子路两旁有了南杂百货店、茶楼饭铺、轿行药号，终成熙来攘往的热闹街市。有一老板在新店开张时，请来翰墨名士写招牌，先生思量再三，有意将“戏”字改成谐音的“熙”字，取光明兴盛之意，立得众人喝彩。熙台岭由此响亮叫开，上了长沙市地图。

　　今日熙台岭上，高高耸立着长沙市地税局大楼，与白沙街居民新区浑然一体，已是“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的胜景。长爹的两层小楼宽敞明亮，走过八十几个春秋的老人仍精神矍铄。他自从从工厂退休后，要么登天心阁俯览长沙，要么用白沙水煮茶待友，与人对弈。用文人的话来说，长爹今天的心情可谓是“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