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庄与乌镇

　　深秋时分，有幸游历了周庄与乌镇。归来思绪颇多，不禁仿效白居易老先生，也吟唱“能不忆江南”来了。

　　这也难怪。“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少时曾在江南生活一段时期，可惜未曾涉足吴根越角的水乡古镇。老来实现夙愿，当然就心跳了，就倾情了。越看越发觉位于苏州和杭州之间的周庄和乌镇像两位古典美女。江浙自古出美人，看来古镇传承了这个基因。

　　初次相识，我将周庄和乌镇比作一对孪生姊妹。枕水而生的古镇，一样的流水、石桥、驳岸，一样的深巷、老宅、戏楼，一样的木船、桨声、灯影，甚至连居民都操着一样的软软吴语。相似的景色映印着水乡特有的诗情画意，诠释着古镇独具的人文性情。周庄和乌镇，似乎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流连甚久，定神一想，我又有些质疑自己的审美意识了。心想，美人风情万种，也不可能千人一面吧？古代绝色佳人赵飞燕和杨玉环就有“环肥燕瘦”之说。于是走出第一印象，反复将周庄与乌镇作一番比较，这个过程，可谓趣味盎然，别有滋味。

　　先说周庄。这座号称“中国第一水乡”的名镇的确出落得娇艳富丽。周庄之所以名闻遐迩，托福于著名画家陈逸飞，一组《故乡的回忆》油画系列搬上联合国邮票首日封后，周庄的双桥由此名声大噪，全球游人趋之若鹜。于是置身咫尺往来皆须舟楫的古镇，就感觉那倚水而筑的粉墙蠡窗人影幢幢了，那幽深水巷的乌蓬船桨楫交错了，那青石古桥被脚蹭屐铣而腰酸背疼了。周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它一颦一笑，就能看出它有些得意，有些娇情，有些媚气了。甚至坐于戏台下观赏越剧，那旦角的唱腔都甜腻得撩人微醺。眼中的周庄有些像“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杨贵妃。这贵妃煞是好看，就是有些袭人呢。

　　再说乌镇。这座古镇地处浙北，京杭大运河绕城而过，按年龄远远超过周庄，当属姐姐。这里的古桥、水阁、民宅、街巷老态龙钟，风乍起，它们的倒影在河中聚散离合，引起游人许些愁绪，仿佛果真是“断肠人在天涯”了。尤其是在仄仄的巷井看见顶着油纸伞的姑娘，那孑孑而行的背影，展示着戴望舒《雨巷》的情调，别一般地凄婉迷茫，哀怨又惆怅。

　　那天是踩着黄昏的影子抵达乌镇的，游人寥落，有些店铺已经打烊。顺着河岸望去，停泊于岸汀的木船载着的鹈鹕正在梳羽毛，不再捕鱼，船尾炊烟袅袅。好一份清纯、一份淡雅、一份野趣。乌镇的宁静之美，如一位没有出过远门的村姑，散发原汁原味的芳香，很好亲近哩。

　　比较起来，周庄像一幅色彩艳丽的油画，而乌镇却像一帧淡雅的水墨画了。两位孪生姊妹的个性和丽质是有些差异了。借着江南微凉秋风，我继续琢磨梳理思绪。

　　看来周庄的艳丽可能缘于它的商业及其炒作。自元代江南富豪沈万三在此发迹后，他的后代就把周庄打造为商贾云集的名镇。著名的沈厅、张厅豪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仅仅那些红木家具都令人乍舌。即使是“楼不迷人人自迷”的迷楼酒店，也都是大红灯笼格外地耀眼，甚至连画舫船娘的腰兜都是花红柳绿。乌镇不是这样。这里民风淳厚，民俗纯正，散发一种平和而清淡的意蕴。走进民间染坊，穿行于高高挂起的蓝白相配的布疋之中，可以闻着苦艾草和野菊的气息。这里最大的商店当属“林家铺子”了。其实这座有名商铺的门墙全部是木制的，陈旧得恰如穷酸老太婆的百折裙，斑剥的石阶也布满青苔。乌镇归属乡村文化，悄悄地聆听大运河的涛声。

　　但是，穷乡僻壤的乌镇却培育了众多的文化名人。自宋代以来，它就涌现了161名举人、64位进士。至于诞生于乌镇的现代文学巨匠茅盾，则是水乡升起的一颗星座。在乌镇倘佯，可以欣赏蚕花娘娘哄逗蚕宝宝吐丝结茧的习俗，让游人沉浸于茅盾《春蚕》里的情节之中，可以去茶楼听一段关于杨乃武与小白菜冤情的评弹，端坐于土得掉渣的木凳上喝茶，黏稠的传统文化氛围让人连心儿都陷了进去。

　　于是又想起周庄。这位美女热情似火，在人缝中窥视它的美丽都不是那么容易。它已不能承受过份溺爱的重荷了。无奈只好到老街附近的地方遛哒，可是，眼见一栋栋矫揉造作的仿古建筑和现代化的道路，又很不是滋味。周庄着力彰显江南的富庶与繁华，即使品尝著名的万三猪肘，那皮色酱红、肉汁浓香的佳肴都令人陶醉迷离。然而过度的开发，人为的妆粉，商业的炒作，又叫人不消生受。想起周庄为申请联合国人类文化遗产而失之交臂的痛楚，好不为之扼腕叹息。不注重挖掘深厚的文化底蕴，带来的后果必然是浮躁。感官的满足常常是过眼烟云，难以永恒。

　　乌镇质朴无华。在未被开发为旅游地之前，它鲜为人知。如今之所以令人刮目相看，就在于它默守自己的乡土文化。它的街巷仍然保持着原貌，古朴而苍凉，边走边看，能听到橐橐的足音；它的石桥仍像晒太阳的驼背老人，桥隙的小草让人读到年轮的沧桑；它的石阶让人想到少年茅盾看风筝的情致。因此又想，乌镇还像一部线装书，它的文化是竖排的，是繁体字，读着读着就有了心灵的慰籍，故而永恒。

　　到周庄和乌镇一游，前后花费五天时间。其实，两座水乡古镇都是值得一游的，但是，游览还不仅仅是看风景，主要还是感知它们的灵魂独白，咀嚼它们的文化品性。视觉不同，鉴赏的结果就会分野，可见比较的游览学问多么有趣。倘若浮光掠影跑一趟，是不会有快乐与收获的。感谢周庄和乌镇给了我这么一些顿悟，于是便有了这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