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用法院千万公款的荒谬投资

　　□统筹／古 竹 文／本报特派记者 周喜丰

　　★肖昆被捕后，锦江大酒店被他人转租经营。锦江大酒店目前仍然是祁阳县最好的酒店。

　　记者 贺 琛 摄

　　★伙同法院的出纳、开票员，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挪用永州中院公款970余万元，转往祁阳成了投资千万的招商引资大项目，兴办豪华宾馆——祁阳锦江大酒店。一场充满荒唐色彩的“空手套白狼”投资游戏震动祁阳。

　　★“大富豪”肖昆的真面孔：1966年12月出生，永州冷水滩区人，深圳蓝印户口，1984年因犯强奸罪、流氓罪被判刑13年。

　　★记者从衡阳市雁峰区检察院获悉，该院即将对犯罪嫌疑人肖昆、李尚海、高丽挪用公款案提起公诉。

　　2004年9月16日，永州市中级人民法院颇不平静。当天，永州市纪委驻永州中院纪检组将该院出纳李尚海移送永州市人民检察院处理，检察机关决定对李所涉挪用公款案立案侦查并刑事拘留。

　　此前，永州市中级法院在“收支两条线”财务检查中，发现李尚海涉嫌挪用公款累计360余万元。一名出纳胆子大到这种地步，其中必有内情。

　　初秋的太阳仍然毒辣，不免让人焦躁不安。在侦查中，不断攀升的挪用金额数和牵出的同伙使案件更为复杂，检察机关不得不对李尚海延长侦查羁押期限。

　　李尚海交代，在法院挪用的公款全都转给了一个名叫肖昆的男子，此人已在祁阳县办起豪华宾馆——祁阳锦江大酒店。

　　侦查的结果令人瞠目结舌。检察机关查明：“大老板”肖昆伙同李尚海和永州中院行政装备处诉讼费开票员高丽挪用公款达972余万元，全部用于投资锦江大酒店！

　　2005年4月，检察人员发现李尚海、肖昆另涉嫌行贿犯罪，遂于5月1日起对两人重新计算侦查羁押期限。很快，永州中院聘任的会计张四芳因涉嫌收受贿赂被逮捕。

　　“法院的款项竟被人如此轻易地操控，我们无法想象”，一法院人士说，此案的发生在永州法院是震荡性的。

　　那么，肖昆又是如何同李尚海勾搭上的？972万元巨额公款是如何被挪用的？

　　永州市检察院的一份起诉意见书显示，肖昆与高丽系夫妻关系，而高丽与李尚海在同一个办公室上班。肖熟知身为出纳的李尚海管有永州中院的大量公款，且支取十分容易，便萌生了让李尚海挪用公款与其投资做生意的念头。

　　2003年上半年，肖昆数次劝说李尚海挪用公款与自己合伙投资购买祁阳粮食大厦。7月底的一天晚上，肖昆、高丽一起来到李家中，与李共同密谋决定挪用永州中院公款投资购买祁阳粮食大厦，开办锦江大酒店。

　　在肖许诺的高额回报的利诱下，李尚海动心了。于是，永州中院一笔笔公款源源不断地流到了肖昆手里。

　　2003年8月5日，肖昆用其母亲“朱素娥”的名字在银行开立账户，将账号告诉高丽，高丽通知李尚海。李尚海从永州中院标的款账户一次性转账348万元到“朱素娥”账户。第二天，肖昆将此款提出，买下祁阳粮食大厦，开始了“富豪投资开办酒店”之旅。

　　8月18日，李尚海再次开出转账支票交给高丽，由高去银行从永州中院基建户转账60万元到肖昆账户，肖昆将此款用于投资祁阳锦江大酒店。此后，至案发时止，肖昆数十次指使、催促李尚海从永州中院挪出公款用于祁阳锦江大酒店的投资建设，每次挪用金额数万至数十万不等。

　　检察机关查明，从2003年7月至2004年8月，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肖昆、李尚海共同挪用永州中院公款970余万元，其中肖昆之妻高丽参与挪用511万元。

　　肖昆、李尚海心知，长期挪用公款，累计的总量巨大，很快就会被发现。他们只好“拆东墙补西墙”。

　　检察机关查明，李尚海案发前，两人用贷款和私人借款已归还挪用的公款628万元，李尚海案发后，肖昆心知牵涉重大，到处借款，归还挪用的公款205万元，李尚海家属私人借款为李尚海归还挪用的公款44万元。目前，尚有95万余元被挪用的公款没有追回。

　　“空手套白狼”

　　赌徒肖昆的投资游戏

　　种种迹象表明，肖昆等人挪用公款其实蓄谋已久。

　　祁阳县人大副主任邓安生回忆说，2003年5月份的一天，永州市人大财经委一位副主任将肖昆带来，介绍给他认识。不到40岁的肖昆一副老板模样，派头十足，自称在深圳开公司，做医疗器械业务，因为自己是冷水滩人，所以想在永州老家投点资。

　　“谁都知道，当时做医疗器械业务是暴利行业，肖昆打着深圳市某医药器械公司的牌子，说自己随时可调动八千万、一亿元”，这位来自深圳的家乡人的狂妄并没有引起怀疑，反而让人刮目相看。

　　随后，邓安生陪着肖昆等人在祁阳县里转了三天，按照肖昆的说法，是想办个医院，后来发现条件不成熟，因为县里医院的设备和技术水平都是比较高的，在竞争中，私立医院不一定有优势。

　　这时，有人建议肖买下祁阳县粮食大厦，搞一个上档次的宾馆，因为“祁阳这么大个县，没有一个像样的宾馆，搞起来，肯定大赚”。当时，祁阳粮食大厦开标，以408万元作价出卖，但无人理睬。这幢建成初期祁阳最高的大楼面临闲置，而在邓安生等人看来，这正是办宾馆的好场所。

　　很快，经祁阳县领导同意，肖昆以优惠十万元的价格——398万元买下粮食大厦。它被列为县人大重点招商引资项目，之后，永州市在深圳召开的招商会上，肖昆正式签约：搞一个四星级的宾馆。

　　2003年9月10日，祁阳锦江投资有限公司在祁阳县工商局注册成立，肖系法定代表人，其注册资本为1000万元。

　　种种条件成熟，只欠“东风”——资金。但这并没有难倒肖昆，反而让他“空手套白狼”的伎俩有了大肆施展的舞台。

　　利用当地政府支持招商引资这一“尚方宝剑”，买楼不久，经县里有关方面出面，肖昆将大楼抵押，在祁阳县信用合作联社贷款400余万元。不到一年，肖昆再次从该联社贷得200万元。

　　贷款除用来填补从法院挪用公款的缺口外，还要对酒店进行投资建设，600多万元是远远不够的。据有关知情人士事后回忆，种种迹象表明，肖昆一开始就没有多少钱。在酒店开业前，前来讨债的就出现了，有的是装修款没付清，有的是酒店设备没付钱。

　　在李尚海案发后，肖自知挪用的公款不赶快填上的话，自己肯定会被抓。慌忙之间，他利用个人借款归还挪用的205万元。而据邓安生介绍，肖还曾想通过赌博捞点钱回来，但最后却将200多万元填进了这个“黑窟窿”。

　　在永州中院来找祁阳县时，所有的人才恍然大悟：“大富豪”肖昆的“第一桶金”竟是从法院挪用来的。

　　一场“空手套白狼”的投资游戏行将落幕。此时，才有人去探究肖昆的身份和经历，结果令人大吃一惊：1966年12月出生的肖昆，在1984的8月17日便因犯强奸罪、流氓罪被永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3年，那时他还不满18岁，此后坐了8年牢。

　　据了解，肖昆曾亮出一张深圳户口的身份证，并称自己在深圳有房、有资产，检查机关的调查也表明，肖昆确实是深圳市的蓝印户口——需要在深圳买房才能取得的户口。在肖昆出狱后至2003年出现在祁阳人视线里之间的十年中，他在外面的淘金之旅究竟赚了钱没有？从哪里学来这一套？没有人清楚。

　　纠纷“井喷”

　　数百起民事案上诉到法院

　　2004年9月，祁阳锦江大酒店试营业。这个号称按“四星级”标准建设的酒店果然富丽堂皇，在不少人眼中，这既是县里重点招商引资项目，又位于城区繁华地理位置，还是祁阳最好的酒店，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但此时，李尚海案发。2004年12月16日，在肖昆仓皇填补挪用公款的缺口之际，永州市人民检察院将其带走，当日决定刑事拘留。

　　树倒猢狲散。闻听肖昆被抓，前来讨要债务的人踏破了锦江大酒店的门槛，数百起民事借款、合同纠纷呈“井喷”之势。

　　肖昆欠债范围之广还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据祁阳法院民二庭有关负责人介绍，目前已向法院起诉祁阳锦江大酒店的各类纠纷标的总计达3200多万元，其中包括银行贷款600余万元，装修酒店的民工工资170多万元，各种设备款如电梯、电脑、中央空调、电视机、监控软件系统等等，大多数是欠的，仅电梯一项就达100多万元。债主来自全国各地，如四川、长沙、重庆、福建、深圳、广州等地，债权人多达600余名。

　　锦江大酒店面临瓦解，各种债务纠纷可能引发事端，对此，祁阳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无奈充当了四处“扑火”的消防员。

　　对于所拖欠的民工工资，县财政垫付数十万元。另一方面，锦江大酒店转包给他人经营，一年收取一两百万元的租金，县里指定监管组，对锦江大酒店财产进行保护、监管，一方面防止财产流失，一方面保证该酒店正常营业，以租金来填补欠款黑洞。肖昆经营时的200多名员工要求返还押金和被拖欠的工资共计50余万元，便以租金解决。

　　★祁阳锦江大酒店开业后，被定为祁阳县外商投资企业重点保护单位。 记者 贺 琛 摄

　　对大部分债权人来说，讨债仍是辛苦而难熬的。

　　2006年2月16日上午，香港创维集团郴州办事处负责人刘涛、业务经理侯作恒满脸愁容，再次来到祁阳县人民法院。肖昆欠下他们公司电视机款30万元。起诉到法院后，一年多来没有结果。

　　说起此案，刘涛后悔不迭，2004年8月份，他还在永州办事处，肖昆找来了，有模有样地提出要赊购几百台电视机。为谨慎起见，他专门到祁阳锦江大酒店考察了一番，认为前景不错，最后赊给酒店200多台电视机，总价30多万元，而该酒店至今只付了5万元。公司有规定，谁经手的业务谁负责。但没想到，酒店刚开业，肖便出事了。

　　祁阳法院有关负责人介绍，现在，所有起诉到法院的案件都已并案，由债权人申请债务人破产。但按照《企业破产法》第13条规定，召开债权人会议，“债务人的法定代表人必须列席债权人会议，回答债权人的询问”。目前，肖昆被关押并被移送衡阳雁峰区检察院，法院曾提出是否能将肖提出来，接受债权人询问，但遭拒绝。根据“先刑后民”的规则，需等肖昆被审判之后，再来解决民事部分的诉讼。

　　一位法官说，目前3200多万元欠款仅是债权人一方报过来的总和，还需双方对质、确认，其中不排除有一些“水分”。

　　前车之鉴

　　招商引资项目应加强监管

　　一位检察官介绍说，肖昆的“大事业”其实一开始就有夭折的危险，但最终用金钱摆平。

　　据介绍，李尚海在挪用公款后不久便被永州中院聘任的会计张四芳发现。李先后四次送给张10万元现金，张不再履行会计监督职责，而且还为李做好了账，导致李多次挪用公款而未被发现。

　　而祁阳县负责锦江大酒店招商引资工作的有关人员也没有在监管方面做到位。邓安生坦承，在引进锦江大酒店时，没有人怀疑肖昆，没有人审查其身份，“如果考察他绝对不会上当”，也没有过问其资金来源的合法性。

　　祁阳县招商局有关负责人表示，经过县里妥善处置，“肖案”引发的系列案件并没有给县里招商引资带来什么负面影响。祁阳县招商引资逐步走向规范、完善，也出台了系列鼓励外商投资的规定和优惠条件。在一份2004年制定的《祁阳县招商引资考核办法》中，记者注意到，招商项目造成恶劣影响和重大损失的，引资单位主要负责人要引咎辞职。

　　在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商学院教授、硕导陈石清看来，肖昆的运作方式不过是冒险家惯用的手法，这恰恰暴露了地方对招商引资项目监管的缺位或乏力。陈石清认为，在招商引资中，政府对外商的超国民待遇，实际上是法外优惠，这是当前普遍存在的问题。超国民待遇易出问题，招商引资的关键是要创造良好的投资软环境。当前，把招商引资中存在的只重投资数量的积弊转向注重投资质量，这一思维的进步已得到国家重视。

　　青年学者寻舸认为，到目前为止，地方政府对招商引资项目的监管仍是粗放型的，只重招商引资的数量、金额，不重质量（比如这些项目会带来多少先进的技术、利润和税收等）。偏颇的政绩观导致考核标准的单一，不科学的考核体制导致急功近利。据介绍，关于“引进外资考核指标的研究”已纳入课题研究范围，对于指标的细分、动态管理将付诸实践。在我国部分沿海发达城市，经历同样的痛楚之后，他们的认识更清醒：对于招商引资已不再是简单的数量考核，而是看引资项目所能产生的效益、是否带来先进的技术、对环境的影响等很多指标来综合评价。

　　可喜的是，在《湖南省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十一五”规划纲要》中，对于投资的监管问题也予以重视：“探索完善市场主导、监管有力的投资体制，积极推行投资备案制和公益类项目代建制，加强政府对各类投资的监管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