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张中行:学术新星诞生已经年过80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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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3月02日11:01 南方新闻网 | |||||||||
跟他约稿,结果一发不可收 ○口述:沈昌文 《读书》杂志前主编 ○采访:本报记者夏揄
张中行是从旧状态中活出来的人,我欣赏他的《顺生论》,他讲的那些道理应该是道家的,更多的是他自己的修养德性。“顺生”,就是顺应生命的规律,我觉得他的主张非常好。他活到90多岁,可以说是人瑞了。 我跟张老谈文化的事情不多,我自己知道,我没这个本领。跟张老交道最多的就是吃饭,他特别喜欢的餐馆就是北京平安里的柳泉居,现在拆了。十几年前,那是我们经常小聚的地方。三五好友,都是当年的老人,喝喝小酒,聊聊大天,倒是痛快舒心。 开始的时候,我跟张中行接触并不是很多。跟张中行接触的时候,我一直有顾忌,因为他是余永泽,他是《青春之歌》中的余永泽。 对余永泽,我是瞧不起的,对张中行我也保持着距离,我怕跟他接触会被人说什么坏话,那时我还是《读书》的负责人。很多人在说起张中行的时候,都把他跟余永泽联系起来。余永泽么,杨沫就说,我是革命的,余永泽是不革命的。因为跟余永泽的关系,杨沫那些革命伙伴把她大骂一顿。张中行也说,他是不革命的,杨沫是革命的。 张中行重新开始写作的时候已经70岁了,当年是我们的年轻编辑赵丽雅发现了他,跟他约稿,结果是一发不可收,我认识他的时候已经是很不得了。 那个时候多好啊!就是改革开放,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中国社会的思想解放,一批文化老人复出,钱锺书、金克木、汪曾祺……那帮老先生,在“文革”中挨整,靠边站,改革开放以后,被压抑的这些老人解放了,创造力一下子爆发出来了,创造能量的爆发不光是表现在量上,还表现在质上。现在我们老是担心,领导老是怕你文章说过了,可是那时候我们老担心,说不够的话,领导会批你。那是创造力的一次爆发。没有改革开放,这些人也就没了,活着就等于死了。 《读书》是碰上了好时候,一下子就出来了那么多文化老人,《读书》内部有艾枚、陈原、冯亦代这些老编辑,加上《读书》的年轻编辑们对那些文化老人的尊重和景仰,就创造了《读书》好的时代。 改革开放以后,我们发现了一个新的学术明星,这个明星在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80多岁了。 “不能写东西就等于老废物” ○口述:赵丽雅 《读书》前编辑 ○采访:本报记者夏榆 其实最早发现张中行先生的应该是谷林,他先写的关于《负暄琐话》的书评在《读书》上发表,他发现了那本书。那时候还没有人注意张中行,如果不是谷林先生写这篇文章,我们还认识不了他。 后来我就给出版《负暄琐话》的黑龙江出版社的编辑写信,要了这本书,一看写得确实好,我就想找作者。当时,他一直在人民教育出版社做语文、编教材,他跟吕叔湘先生一起编文言文选读,日常生活过得淡泊又安静。 我给他写了一封信,我说我买了他的一本书,想找他签字。实际上,我是想认识他这个人。《负暄琐话》就是在回忆他过去交往的一些人,篇幅也不大。在这之前,他没写文章。他本来有这些经历在,正好有这么个机缘把他多年的生活积累挖出来了。上接第25版 每次到他那儿取稿,然后拿了就走,立谈,不坐下。他住在北大他女儿的宿舍,特别小,朗润园,一进门就是床和桌子,好像就没什么东西了,很窄、很小。他一直就这样。后来搬到华园,也还是什么布置也没有,没有装修。他就是过着简朴的生活,一直就这样。他也喜欢热闹的生活,跟年轻人交朋友。 1997年4月5日,清明节,张中行在郑州“越秀”做过一次讲座。那次讲座是我陪他去的,他演讲的题目是“禅外说禅”,有人说他不擅演讲,我觉得他不是不擅演讲,可能只是不擅长篇大论,聊天还是很风趣的。他的演讲很受欢迎,在越秀的讲座,好多年轻人围着跟他讨论问题,他也很愿意跟年轻人交流。 去的时候,郑州那边有人到北京接我们,三个人一个包厢,回来的时候就是我们两个人。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在聊天,聊到后半夜。第二天早晨,火车到了北京我们下车。后来张中行讲过一个故事,就说清代有一个书生在一个亭子避雨,碰到一个女子也在亭子里避雨,这两个人在亭子里一块呆了一夜,这个男子是秋毫无犯,这个男子觉得他很君子。结果要分别时那个女子哭了,书生问,为什么哭啊,女子说,我就这么没有魅力,让你一夜都不动心。他的意思是说,在男子看来是君子的事,在女子看来就未必。他开玩笑说我们俩坐一夜车回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是在开玩笑,调侃自己,可我看到的是他浪漫的性情。 他有时候写文章,写完了,在电话里跟我聊,有得意之笔的时候会在电话里跟我说。他没什么亲戚,就是4个女儿,我见过他一个女儿徐然,就是他和杨沫生的女儿。他和徐然特别晚才见面,张中行告诉她,我是你的父亲,你叫我先生,我是你的父亲你知道吗? 7年前他有过一次小中风,我去看他。他住在305医院。他去复印材料,突然就不会说话了。在以前他还跑步,还挤公共汽车上班。他基本上把自己想写的东西写完了,包括回忆录也写完了,《流年碎影》是他的回忆录,《顺生论》是他的世界观和哲学思想。那期间出版社不断地出版他的书。 中风以后有7年的时间他一直没有声息。我有一次去看他,他从屋里穿上衣服走出来需要10分钟。 小中风影响他的身体,也影响他的头脑。以前我给他打电话,就放不下。我们经常可以聊一个小时,中风以后就是我问一句他答一句,经常还会反应不上来。 中风以后他基本就不再写作了。不能写作,他自己也挺伤心的,他跟我说:不能写东西就等于是一个老废物,活着也没意思。当时我听了他的话也很难受,我都没法接他的话,我觉得我能理解他的心境。 他是在七八十岁的时候迎来他人生灿烂的时刻,那以后他一直挺顺的,名气越来越大。以前很少有人知道他,他前半生最有名的事情就是跟杨沫的情史,但是那段情史在革命青年看来是被否定的。后来他们分手了,怎么分手的谁也不知道。杨沫跟张中行本来也没结婚,就是同居。张中行在老家结的婚,在老家他有一个结发妻子。对爱情他一直有自己的向往,他在写《流年碎影》的时候,写到谈恋爱的一篇,他写什么样的女人是我心上人,就是在我临终的时候执手相看泪眼的那一刻,那一位就是。我想他到了最后的时刻已经没有了能跟他执手相望的爱人。来源:南方周末 相关专题:南方周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