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夫农妇与她的智障儿（图）

黄尧珍与她的两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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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报记者李早/文张毅/图

　　“当时，他把我头发揪起，人都离地了。我拼命挣脱了往外面跑，老二和老三把他死命的抱住，他还要冲出来打我。 我当时人都是昏的了，顺手拣起根叉棍，闭起眼睛就往他头上打。我当时啥子想法都没得，只想不要再过这种日子了。”

　　这一顿歇斯底里的棍击，让杨继发颅骨碎裂而死。

　　34年的家庭暴力

　　离黄尧珍家门不远的地方有座无字的孤坟。她说，里面埋的是她那个该杀千刀的死鬼丈夫。

　　墓的周围已经长满了杂草和青苔，显得破烂不堪，远望去就跟山间常见的黄土堆无异。显然，是很久没有人来打扫过 了。

　　丈夫杨继发死后，平常与他几乎不走动的兄弟姐妹凑了300块钱，把他的尸体火化，再垒了这个坟，从此以后，兄 弟姐妹倒常来黄尧珍家串门，但再没来看过杨继发的坟。

　　对于杨继发的死，3个智障儿子显得异常兴奋。当记者问他们父亲在哪儿时，兄弟几个突然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他死得好，我们再也不得挨打了。”

　　他们坚持称杨继发为“他”，并且坚决不愿叫一声“爸爸”。在他们的语言里，用得最多的字眼是“妈妈”。

　　看着智障的儿子，黄尧珍忽然显得很不好意思，一个劲地把儿子往屋子里拽，并且不停地说，“几个傻子，不听话。 全都是因为怀起他们的时候，被他爸爸打傻了。”

　　刚刚到杨家的时候，黄尧珍才满14岁。因为家里穷，母亲用两袋大米将她“嫁”给了杨继发做童养媳，而那一年， 杨继发已经26岁。在黄尧珍看来，杨继发既是“丈夫”，又年长如“父亲”。

　　那天，在没有任何亲戚朋友见证的情况下，14岁的黄尧珍同大她12岁的杨继发硬生生地睡到了一张床上，一睡就 是34年，期间，杨继发从未提过要领结婚证。

　　14岁的小女孩从这一天开始，把这个男人天经地义地当成了丈夫，也是自己将来的依靠。

　　没想到，就在二人“结婚”后的第二天下午，杨继发就莫名其妙地抓着黄尧珍的头发，将她提到半空中，开始了长达 1个多小时的毒打。一边打，杨继发还一边在嘴里骂，“打死你这个小妖精，看你还敢不敢不听话。”

　　“为的就是——我跟他说，那天不想和他一起去他姐姐家串门。”黄尧珍说。

　　最后，杨继发将黄尧珍摔到地上，用门后的木柴在她左腿上砸出一道10多公分长的血口子。

　　她说，只有在她的腿开始痛的时候，她才会想起死去的丈夫。

　　两年以后，黄尧珍16岁那年，她怀上了第一个孩子。

　　隔壁邻居说她的肚子不对称，怀的肯定是个儿子，劝杨继发对她好点。杨继发当时并没有说话，而是闷不作声地回屋 里拿了一张矮凳，直接向邻居脸上扔了过去。从此，一墙之隔的邻居再也不跟杨家来往。

　　怀孕以后，黄尧珍在房子的旁边，用黄泥巴敷了一个猪圈。从好心的邻居家要来两只猪崽，指望着几个月以后，等自 己分娩的时候，猪崽会换回一笔钱，作为做月子的时候自己和孩子的生活费。

　　分娩的前一个月，黄尧珍还腆着肚子，挽着裤脚，在田里一锄头一锄头地挖红苕叶准备喂猪。

　　丈夫杨继发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二话不说，牵走了一头膘厚的猪。黄尧珍急得在田里面大叫，挺着8个多月的大肚子 ，在田间小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颠了近20分钟，直到杨继发一脚踢在她的肚子上。

　　她当场吐了一口血，昏死了过去。而后，大儿子，杨大出生了。

　　邻居这样形容黄尧珍生大儿子时的情景：瘦得像猴子一样，还出了那么多血，半条裤子都染红完了，看到都觉得痛。 换了其他人，早就拿过去了。该她命贱，居然昏死的时候，还硬是从她肚子里钻了一个娃儿脑壳出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杨大的智商在3个兄弟之间是最差的，长到七八岁了，还不能说一句完整的话。杨继发在家打骂黄 尧珍的时候，杨大通常自己抓扯一阵头发，然后飞快地跑到离家不远的坟堆堆旁边，趴在坟头上，像只青蛙一样，一动不动， 一蹲就是一天一夜。

　　3个儿子之中，最聪明的是小儿子杨三。在母亲多次对老师的恳求下，他曾经上过小学，但是，学到第七册书的时候 ，他再也无法学下去了，只能退学。

　　记者问他“1+1等于几”。杨三将两只手插进裤袋里，把头昂向一边，响亮地回答，“你问我妈，莫问我，我不晓 得你这些。”但是一张脏兮兮的脸上似乎还挂着骄傲的笑，。

　　2004年11月23日，也就是父亲杨继发死前的那天晚上，他喝醉了酒，又开始毒打黄尧珍。年轻力壮，并且比 父亲高出一个头的几兄弟吓得在角落里抱成一团。杨大听见母亲的尖叫声，挥舞着双手，朝山脚下飞奔而去，最后跳进了一口 堰塘里“藏起”。

　　在母子四人的概念里，只有“躲”和“逃”，没有反抗。

　　“他力气大，我们打不赢。”杨三说，“合在一起？那还是打不赢，要跑快点，不然遭打得更惨。”

　　儿子们被吓跑之后，黄尧珍抓起门边的叉棍，闭着眼睛朝杨继发一阵乱舞，最后，杨继发一声不吭地倒下去。黄尧珍 在村民的帮助下，向警察报了案。

　　平静的生活

　　杨继发去世后的一年多，黄尧珍说，这是她这辈子过得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她老早就巴望着有这种生活：不挨打，不挨骂，帮人挑粪得的三四块钱可以归自己支配。给3个儿子买点水果，平时 再积攒一点钱，等过春节的时候，可以给全家人称1斤肉吃……

　　被杨继发一凳子砸中脸的邻居，在杨继发死后第二天，到村里召集村民，为黄尧珍写联名书。希望唤起更多人的关注 ，可以将黄尧珍早一天从监狱里“解救”出来。

　　而蹲在看守所里的黄尧珍并不知道丈夫已经被自己打死的消息。她甚至有点后悔又带点天真地想，如果能在看守所里 关一段时间也好，免得杨继发清醒以后，又会给自己一顿毒打。

　　2005年下半年，法官考虑到黄尧珍常年受家庭暴力，杀夫行为有一定的自卫因素，并且3个儿子又是严重的智障 儿，没有独立生活能力。为了避免3个儿子流落到社会上，造成负担，法院判处她有期徒刑3年，缓刑5年。

　　黄尧珍终于摆脱了34年的家庭暴力，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平静生活。

　　记者离开黄家的时候，黄尧珍正坐在地上，洗一盆子的广柑。她说，这是她花了两块钱从镇上买来的，两角钱一斤， 她狠了狠心一口气买了10斤，因为“很难碰到这么便宜的水果”，节约着吃，两块钱的水果可以吃一个月。

　　杨大又像往常一样跑到坟堆堆旁边蹲着，一动不动。而杨二和杨三则用力地拍着脑袋，对记者说，“姐姐，下次来的 时候，你给我带点药来吧，我吃了可以变聪明点，不然，媳妇不得来……”

　　寒风中，黄家母子3人不断地挥手，直到消失在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