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时空：专访冯骥才

　　冯骥才 著名作家 全国政协常委

　　2006年 3月1日，两会前夕，在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院长办公室，我们见到了冯骥才，在他坚持多年的文化遗产保护事业中，今年，他主要关注的是：中国古村落。

　　主持人：在2005年，你主要在做的一个工作就是进行古村落的调查，这种调查和普查工作的意义是什么？

　　冯骥才：是这样，现在我们中国一共有两千八百个县，一万九千个镇，一切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总和都是靠一个个的农村把它保留下来的。所以每一个农村几乎都是一个文化的承载体。如果这个村落没有了，这些文化也就没了。我们讲非物质文化，主要是在农村。

　　主持人：像这些古村落，您亲自身临其境地去看过去跑过的有多少？

　　冯骥才：我想应该起码过百吧。2005年我去的是七个省，比如江西我就去了两次，还有一次呢，我是从安徽的徽文化考察，就是皖南地区到了婺源，我觉得他们做得不错，比较冷静。婺源这个地区，整个的新建筑跟老建筑那种历史的文脉非常融合，看起来仍然保持着地域风格。

　　主持人：你说的做的比较冷静，还包括什么呢？

　　冯骥才：冷静的，我觉得就是有自觉性的而且有前瞻性的，他们能考虑把这个东西首先把它保留下来，他们是从未来的角度来做现在的工作。就是说，着眼于未来。我们讲历史观，什么是历史观，历史观不仅是站在现在看过去，还要站在明天看现在。就是我们现在所做的工作是为后代保留的。

　　主持人：也有这样的疑问，是不是为了保护这些古迹、古村落 、保护原有的生活状态，就是要限制一方的经济发展，就是要限制一方百姓改善自己的生活状态？

　　冯骥才：我觉得不应该是那样的。我觉得现在往往引起的冲突，是因为我们片面地急躁地开发才造成了文化保护和经济发展之间的冲突。这个冲突是人为制造的，而且是片面发展所造成的。如果我们是一个整体的和谐的一个发展观，是一个科学的发展观，它不应该是冲突的。

　　主持人：这一年您在古村落当中，去了七个省的古村落，也是您一年投入很大精力的。那作为政协委员，会不会把您在这方面的所思所想形成一个提案呢？

　　冯骥才：提案今年有。正好今年我们现在，党和国家政府提出新农村建设这个决策，这个决策我觉得非常重要。但是这个新农村建设不仅是经济的发展，它应该是全面的整体的发展，它必然要涉及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文化保护。所以我想呢我就做了一个提案，就是关于我们新农村建设里面，文化建设里面的一个重点。首先是文化保护问题，而且文化保护应该提前做，具体办法我提了几个办法。第一个，我觉得首先应该加快人大现在目前正在制订的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法。第二个，应该对农村进行进行一个调查，全面摸底。第三个，我们现在国家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工作应该加快速度，应该扩大范围。另外，马上把我们广大农村里面认为是重要的文化遗产全部认定。认定了以后就进入国家名录了，保护它就是名正言顺，这样我觉得就比较好办了。

　　主持人：您提的这一份提案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您在为您所做的事情寻求支持和帮助？

　　冯骥才：是，这是互相的。我们做的事情也是正希望使我们的自己的文化能够保留得更好，能够使我们的文化传承下去。如果我们正好有那么一个机会建设新农村，政府也希望我们能够发挥，我们这些想法跟政府一起做，我相信我们会把这个事情做得更好。

　　主持人：去年也是两会期间，我们聊天的时候，您说做这个民间文化遗产保护，常常让您感到很孤单，势单力薄。那么，过去的2005年，这种感受依然吗？

　　冯骥才：现在我跟你讲，我现在觉得安慰得多。为什么？因为这一年，我觉得变化非常大。我的体会有几个方面，第一个，我觉得是保护体系基本形成了。第二个，政府主导各界参与的这种保护体系基本有了。那么我想还有一个，就是很多地方官员跟前两年不一样。我今年考察古村落，到了西塘，那个镇长陪着我在河边上走，走着走着黄昏了，开始凉了，有的人就把支窗户的棍儿拿起来把窗户关上了。正好我路过，因为我个子高嘛，那个窗户也不高，那个夕阳照的时候，有一个花盆，他拿着棍儿先把花盆拿上去，花盆上落了一个蝴蝶，这个主人拿起花盆稍微摇了一下，让蝴蝶飞走，把花盆拿进去。哎呀，我觉得那种和谐的安详的一种生活，特别感动，一瞬间我感动之极。当时的西塘镇的镇长，那个镇长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跟我说，他说对古村落的保护，政府的责任责无旁贷。他说，当经济眼前的经济和长久的文化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他说，我毫无疑问地要放弃眼前的经济。我觉得有这样的眼光的这种基层的这些村落的领导，我觉得真是有希望。

　　主持人：现在人们见到您，包括媒体关注您，常常都是跟民间文化遗产保护有关系的。那您现在的身份还是一个作家吗？

　　冯骥才：是。我写小说，我可以跟你讲，我已经十几年没写了。我的心里有时候特别想写小说。小说创作给我无限的那种快感，那种创造人物的快感。因为小说家是可以创造人物，创造生命的。那种快感，就像一个女人生孩子的快感一样，她给这个世界添一个新的生命，多么伟大事情啊。小说家也有这样的感觉，但是我享受不到这愉快，但是我觉得有的时候更重要的我觉得，比如通过我们的努力，把我们田野中的某一个文化的延传了几百年上千年一个文化生命保护下来的话，它不重要吗？它也更重要。

　　主持人：所以说当您创作的冲动和保护民间文化遗产这个事物性的工作冲突的时候，您肯定是选择后者是吗？

　　冯骥才：我就是西塘的书记讲的话，我毫无疑问要放弃。我的小说创作，这是没有疑问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赶上了这一个时代，这个时代呢就是一个文明的转型期。我们从农耕的社会向工业文明社会转化，这转化过程中，原有的文化在转型的时候人们不再使用，特别是我们非物质文化，基本是生活文化。我们生活改变不再使用的时候，最容易丢失。所以呢，我觉得在这个时代里面，我觉得我更重要的，更应该做的事情是我们的文化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