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过年的牵挂

　　十车道的深南路上，开往超市狂购年货的车辆挤得满满的。然而，在这个城市除了贮备足够的物资，等待那一夜的到来，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最失魂落魄的是母亲了。母亲一辈子第一次在城市过年。眼见年关到了，她竟然无事可做。要是在湖南老家，这个时候她是最忙的。乡里人年前半个月全部精力都在准备过年。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她不用杀鸡宰鸭，不用晒鱼熏肉，要准备的东西全部在超市解决，

她什么都不用。可是，母亲还是想着要做一些事，她告诉我打电话给在老家的叔叔和舅舅，让他们不要忘记去给奶奶和外公外婆拜坟。

　　母样的牵挂，一下子勾起了我对拜坟的记忆。

　　我的老家在湖南一个小村庄。给逝去的长辈拜坟是整个春节期间一项极其重要的活动。大年三十傍晚时分，在村前那条小河边，在后山那个荒坡上，到处响起劈里啪啦的鞭炮声。那是人们在给已故长辈烧冥钱，死者为大，压岁钱比生者给得还早。满地的贡品，缭绕的香烟。整个拜坟活动的序幕拉开了。

　　团圆饭后，每家便选派做事最细致的代表，到自家长辈的坟头上去上灯。这种灯，大部分是用罐头瓶改装的，大大一罐煤油要燃烧一整个晚上，如果发现灯灭了，要及时去点上。一个村子里的死者，一般都集中葬在一个山头上。于是这个时候，整座山上星星点灯一样，也如人间般辉煌。

　　大年的初一、初二，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正式拜坟。我们家族也一样，到大年初一，家族全部大小男人集合去坟山。女人通常不能去，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规矩。到了坟头，鞭炮又响起来，一家老小，按辈分，轮流次第，膝跪黄土，三叩九拜。长辈生前的慈爱于是开始历历在目，泪不禁往上涌。你还得双掌合十，你还得喃喃自语，把你需要先人福佑的意图默默表述，冥冥间和先人已经有了一次沟通。

　　我18岁离开家乡后，很少有机会回去拜坟。也因此，每参加一次印象也极深。有一年，年近八十的爷爷坚持要参加整个拜坟活动。爷爷已经有了曾孙。四代人都想今年给他操办八十大寿。按距离的远近，爷爷先是给我的奶奶他的妻子拜坟，在坟头，爷爷说，他百年之后一定要葬在奶奶的左边，男左女右，中国传统文化以左为大，一个旧式男子骨子里的想法是真实而不需要掩饰的。然后，爷爷步行四五公里，和我们一起去给他的父母我的曾祖父母拜坟。据说，这两位先人生前不和，死后没有按惯例共冢。爷爷就分别到两个坟山去拜。每一次拜倒在地时，我们都要吃力地将他扶起。那种虔诚与敬畏，难以描述。也许只要尚存一息，旧式老人每年都会去深山，扒开那萋萋荒草，去见他的父母，阴阳沟通。

　　到了大年初二，我们就要去另一个村庄，给外公外婆拜坟，所有的仪式均需重演……

　　但这一年，母亲还有父亲和我们一起在深圳过年。整个城市上空都弥漫着享乐的狂欢和嚣叫。没有听到炮竹响，没有闻到香火味，没有在坟前双膝下跪前额砸地。母亲的总结是，这个年过得没有味道，更令人心慌的是不踏实。母亲固执地想去小区附近的彩田公园烧几包冥钱，被我坚阻。可是，我竟然找不到熨帖的话语和顺意的理由来安抚老人的心情，令我也存沮丧。

　　甚至地下白骨都已不存，但我们依然要对着那空穴膜拜。从这个层面来把摸，乡村文化中，不知道传袭了多少年的过年拜坟习俗，其实是一种表达。它承载了厚重而又浓郁的孝道因素，一种湘味的人伦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