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胡家花园的“金陵春梦”

　　老园子里总是藏着许多精致而沧桑的回忆，或是把酒吟诗的风雅、或是待月西厢的香艳。哪怕亭台楼榭都已随风吹雨打去，只留一片残瓦、半湾池水，便能引出一折折废园旧事。

　　淡淡的杏花烟雨中，我们的寻访就从杏花村旁的胡家花园开始。

　　【地理溯源】

　　胡家花园又名愚园，位于南京城西南隅，前临鸣羊街，后倚花露岗，为晚清金陵最出色的私家花园，因其精美，号称“金陵狮子林”。

　　胡家花园在姓胡之前，其实已经几度兴衰。早在宋朝时，这里因属凤台山，初名凤台园。至明代，此园为中山王徐达五世孙徐傅的别业，徐傅于成化元年（1465年）袭封魏国公，遂将凤台园易名为魏公西园。此后，徐傅的小儿子徐天赐又将该园授予他的第三子徐继勋，因他官至锦衣卫指挥使，园名改称徐锦衣西园。后该园易主徽州商贾汪氏，再易主为吴用光。乾隆以后，该园逐渐败落。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苏州知府胡煦斋辞官回到南京购得此园，并更名为“愚园”。

　　苏州知府搬回“狮子林”

　　废园颓败的气息，在园子外面就能闻到。从集庆门大街转进修葺一新的鸣羊街，向路旁住家询问胡家花园的所在，往南一指，“那儿，桌球摊拐进去就是。”

　　走近了发现，果然路口两边一溜的桌球摊位，背倚着青砖小瓦马头墙。据说，园子的大门原先就在这里，近几年马路整修拓宽，园门及部分围墙一同拆除，桌球摊倒成了把门的，闹哄哄的样子与清幽名园完全不搭界。

　　再往前走一点就是湖，史书上记载名为愚湖，也是整个园子的造湖中心点。现在只是一潭黑臭的死水，漂浮着大量塑料袋，岸边有居民辟出空地种上菜，旁边散落着一堆堆生活垃圾。想起清人蒋超的《金陵旧院》绝句：“锦绣歌残翠黛尘，楼台已尽曲池湮。荒园一种瓢儿菜，独占秦淮旧日春。”大抵也是这番光景吧。

　　南京的众园林中，瞻园号称“金陵第一园”。其实，愚园的山石盛名远在其上。愚园的园主胡煦斋在苏州做了三年知府，自然对精致的苏式园林念念不忘。愚园的设计和布局就是模拟了苏州狮子林的造园技法，古木丛篁，莲池亭榭，极其清雅幽邃。尤其是假山石，堆砌得玲珑精巧，时人赞叹“垒石空灵，曲径宛转”。其中以一块唐张乖崖的醉石和一块有南宋人题名的六朝石最为著名。说起这块六朝石，还有一段趣闻。相传，胡恩燮在构筑愚园时，一次工匠叠石，刚举即断，再举再断，反复三次。胡恩燮感到很惊奇，走过去想看个究竟。他仔细观看此石，发现石上刻有文字，经辨认是“刘季高父徘徊其旁，绍兴丁丑六月乙未”十六字。他命工匠将有字的一面露在外面，一举而成。第二年愚园竣工，他邀孙文川来考证此石的来历。孙文川认为此石是明代吴用光园中之石，700年后失而复得，一时间被传为奇闻。胡恩燮特地写下《六朝石记》以记其事。孙文川等人也纷纷作记、作诗以示祝贺。张承颐诗云：六朝松石记分明，石上题留季父名。七百年来天作合，一墩翻笑古人争。

　　战火纷飞中松石俱毁

　　在这座园子里，主人胡煦斋曾招待过李鸿章、张之洞、薛时雨等四方名人。这儿也是南京最早开放的公园之一，清末该园售票每位小洋一角。据说，至春和景明时节，鸣羊街上热闹非凡，前来游览市民络绎不绝。

　　辛亥革命后，愚园被张勋辫子兵所据，后毁于战火。1915年，胡煦斋的嗣子胡光国重整家园，并撰有《愚园诗话》，其中提到，“一时通儒硕彦，萃集于金陵。往往载酒来游，分题选胜，不空北海之樽，高会南皮之侣，或歌或咢，数十年如一日也。”然而从民国文人的零散记载中可以看出，时间不久，胡氏后裔就已潦落不能守，园子日趋荒废，甚至一度辟为茶点社。20世纪30年代初期，建筑家童隽教授游愚园时，规模轮廓尚在，但“叠石虽存，然久失修葺，已危不可登。”

　　顺着池塘，绕到西边的高地上，突闻一阵鸟鸣清脆悦耳，循声望去，松林间一老人倚在树下，懒懒地望着挂在枝头上的鸟笼。见闯入的不速客竟一脸惶然，他倒主动坐起身，指点起旧园。老人姓张，已是80多岁的高龄，自幼就住在胡家花园的南边。“原先，湖面至少比现在大一倍，后来都给填了。”如今，旧时堤坝的遗迹犹存，旁边却已是一条小路，湖面萎缩在路那边。东南角高冈的小树林，也是现在园子里看起来最干净的地方，原来却是平地，小山坡其实是“深挖洞广积粮”时代的产物，附近挖出的土就全堆在那儿，日久竟形成高地。

　　老人说，园子真正的荒废从日军侵占南京开始，之前虽然胡家后人早已不知踪影，但还留了个姓唐的人看管园子，1937年，日本军侵占南京城，才十几岁的他随着家人一同逃往苏北避难，等几年后再回来，园子里已是荒芜一片，蓬蒿满目，就连不少假山石也被拆卖，不知去向。文革的时候，已经伤痕累累的花园再次遭劫，砸四旧的大锤抡下去，几座亭子也粉身碎骨。后来，一些劫后余生的假山石就运到了瞻园和白鹭洲公园。“你要看啊，就去桌球摊那边看看吧，还有两幢老房子，再就是南边的胡家花园48号，以前是胡家的家庙，也就是摆祖宗灵位的祠堂，现在都住上人了。”

　　老宅子已成大杂院

　　除了黑臭的池水，胡家还是有几幢老宅子保留了下来。48号的祠堂被周围后建的小平房围了个密不透风，既然是停放棺材祭祀祖宗之地，自然阴森不见阳光，不过即便如此，如今还是住了三户人家。

　　令人惊喜的是胡家花园1号和2号。文人记载的觅句廊、依琴拜石之斋等早已不可寻。荒园中只有这两进老房还能看出当年的辉煌，2号甚至还保留着缠枝莲花的砖雕门套，门头上已模糊不清，仔细辨认似乎是紫气东来四个字。走进去，可以看出这里原先应该是客厅，中间的厅堂宽敞高大，不过为了解决现在住的10多户人家烧饭问题，昔日接待贵客的厅堂已经改为公用厨房，两侧挨着墙摆满了各家的锅碗瓢盆。

　　以前这里与后面的1号院子是连为一体的，从南往北，经客厅进入1号院内主人居住的内室，旁边还有长长的廊道相通。后来30多户人家共走一个门总是不太方便，索性将客厅通往后面的门封死，1号的住家又在东侧开了个小门。院门虽然不如2号来得气派，里面倒更为精致。二层小楼，格子窗、雕花门，图案多为寒梅报春和花开富贵。

　　住了50多年的陈家老夫妇说，他们刚搬进来的时候，还有高高的门槛，地上铺的是方方正正的石块，就算梅雨季节也不会反潮，后来住的人多了，家家都要接自来水管，才把平整的地给挖坏了。柱子、房梁全是用的整根整根的楠木，外面用桐油和石灰裹了一层后才刷了漆，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地方虽然脱落露出原木，但一点也没有虫蛀，木质的楼梯走上去也稳稳当当，连一声吱呀也听不见。

　　老旧的园子等待着拭去尘埃。采访时听到一个消息令人欣慰，秦淮区已经拟好了愚园的恢复方案，不久即将动工，依照原本的格局，再现“金陵狮子林”。并且要与西面的凤凰台、南侧的瓦官寺、北边的“杏花村”等连成一个民俗文化影观群。届时，门西将又多了一处寻幽探古的佳处。

　　相关人物

　　胡恩燮，字煦斋，江宁人，原籍婺源，曾任苏州知府。清政府攻打太平天国时，钦差大臣向荣驻军天京东门外孝陵卫，他出城给向荣献策，招募党羽，为向荣侦探太平天国情报。又与天京城内逆反分子张炳垣等谋内应。因此，在太平天国史上，他是个“往来清朝江南大营进行颠覆活动的反革命分子”；而在清史稿的忠义列传中，却对其大加褒奖，称其“出入贼中者三十六次，……后以功叙知府。”

　　其子胡光国，字碧贗，号愚园灌叟。曾任泰州泰坝监，任满调泰州盐运分司，驻东台。辛亥革命后居上海，著有《愚园诗话》四卷。父子二人同属晚清洋务派官僚，1882年，曾合力在徐州创办利国驿煤矿。快报记者孙兰兰 通讯员屠康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