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工讨房被单位送入精神病院 无望中写下遗书

老王说，2006年1月他还被评为社区好居民呢，怎么就成了精神病呢？
点击此处查看全部新闻图片

回家后的老王拉起了心爱的二胡。

2006年3月14日，老王在精神病院中写下的遗书。

1993年12月安定医院出具的躁郁症病历。

　　核心提示

　　一位60岁的老职工，准备与单位领导协商房子的问题，结果被单位保安送往离家60里外的精神病院。半个月后，他被单位接出了医院。

　　现在这位老职工虽然已经回到了家里，但半个月前的噩梦仍让他备感痛苦。

　　单位称“送他去精神病院是上级的决定”。老职工纳闷：上级真的有权决定吗？法律专家称：只有当精神病人病情发作、有暴力倾向时，单位和社会才有权将病人送入精神病院强制治疗，同时应立即通知其法定监护人，否则属于侵犯人身自由权的行为。

　　现在，这位曾被送进精神病院的老职工觉得很无奈，他想通过法律手段解决问题……

　　-遭遇梦魇

　　老职工无望中写下遗书

　　昨天记者见到了60岁的老王(王俊梁)，提起自己的遭遇，他不停地叹着气。老王清晰地记得，他是在3月3日被塞进车里，送到周口店精神卫生保健院的，3月18日下午1点20分被单位的保卫部负责人送到自己的姐姐家的，“我终于结束了整整半个月的精神病院生活”。

　　被单位送进精神病院

　　2月下旬，我去单位所属的华北电管局协商房子的问题。信访站工作人员说“研究一下，12天后再给答复”。我3月3日下午就去了单位，工作人员告诉我，等一会儿领导就来，我信以为真。一个钟头后，开来两辆车，从车上下来五六个彪形大汉，连推带搡硬是把我往车里塞，不容我说话。

　　一个多小时之后，汽车开到了周口店精神卫生医院。

　　我被带进医院的一个房间，医生收走了我的手机。我要求给女友小陶(化名)打个电话，一位男医生说：“你先甭打了，过几天再说吧！”

　　第二天上午，单位让我给家人打电话要以前的医疗本。我就把我被送进精神病院的经过告诉了小陶。

　　从第三天起，小陶每天来看我，带来吃的东西和换洗衣服。可是9日以后，他们就不准我和她说话了，他们的理由是“小陶只是你的女友，不是你法律上的妻子”。

　　在医院里写下了遗书

　　从那之后的日子，我每天盼望单位能签字让我出院，可一次次的失望让我很灰心。9年前，我曾患有躁郁症，这些年一直在服药，医生也说过，如果不发病，根本不需要住院。单位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我真是想不通啊。

　　在周口店精神卫生院，楼门上着锁，窗户有铁护栏，活动的范围非常小，我在里面度日如年。我不想生不如死地在精神病院里煎熬。在医院里我写好了遗书，心里想，如果再不能出院，我就在医院里了此一生……

　　-事件缘起

　　想要房子遭到单位拒绝

　　老王从单位被带走时，是想和领导协调房子的问题。那么这房子的来龙去脉是怎样的？

　　老王说，单位1998年最后一次福利分房时，按工龄和资历他应分得两居室，却只分了不带厅的一居室。他频繁去找北京电力自动化设备厂(以下简称北自厂)领导，要求再分给他一套一居室，厂里没答应。

　　从2005年开始，他多次到单位所属的华北电管局信访办上访，想以此解决房子问题。北自厂的党委副书记邵敬周向记者介绍了分房的情况：北自厂曾在1982年分给了王俊梁一间平房，在1998年再次分房时，按王俊梁的资历应该分两居室，但前提是要交出原来分他的那间平房。老王没交出平房，单位就只分给他一居室，与他应得的标准是一致的。

　　老王对此的解释是：为了照顾父母，他用平房调换了一间离父母近的房子，但后来国家落实私房政策时，他的房子被国家收回了，这些情况已征得了厂领导的同意。

　　邵敬周回应：调房是王俊梁私自办的，没有经过单位的同意；单位不能接受他的做法。

　　王俊梁原来的同事秦先生说，老王分房的事情比较复杂，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曾劝说过老王：别再为房子折腾了。

　　-入院前后

　　安定医院医生证实其无需住院治疗

　　单位送老王进精神病院的理由是什么？单位称他曾患有精神分裂症。安定医院的病历证实，老王患的是躁郁症，最后一次出院时间是1993年12月。医生称，王俊梁正处于躁郁症的恢复期，只需要按时服药；如果患者病情没有发作，不需要住院治疗。

　　老王曾和厂长厮打

　　北自厂保安部负责人李杰说，王俊梁为了要房子，多次闹到局里，有过暴力倾向，说过过激语言，曾扬言要杀了领导。据华北电网有限公司信访办介绍，王俊梁多次来闹访，还说自己是精神残疾，杀人不负法律责任。

　　王俊梁不承认自己“闹访”，他说：“我的确信访了许多次，可都是按着程序走的。而且每次去都想通过协商来解决问题。我的确跟李厂长动过一次手，那次他对我说‘去，一边去’，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一挥手就挥到我脸上，我们就互相厮打了起来，后来被别人拉开了。”

　　王俊梁曾经的同事武女士说，王俊梁也曾说过与厂长争执时，他有过激举动，武女士当时还劝他，千万别鲁莽行事。

　　海淀区公安局证实：2004年10月，110接到北自厂的报警，说一位精神病人在与厂领导打架，大钟寺派出所出警，到现场时，王俊梁已经离开了。为深入了解案情，派出所民警去安定医院查了他的病历，并复印下来作为备案。

　　单位称送其入院是上级决定

　　李杰说：“王俊梁有过激的言行，还有精神病诊断，他有这个病兆，我们不敢说他什么时候发病。担心他在单位闹事，影响社会安定，所以这次把他送精神病院是厂里早就决定好的，我只是具体的执行者。”

　　邵敬周说：“出于对王俊梁本人的健康和单位领导的安全考虑，上级就决定送他到精神病院……3月3日，信访办打来电话说‘王俊梁又来了’。总厂保卫处张处长、翟厂长和保卫部的人就开车过去了……”

　　医院证明躁郁症无需住院

　　邵敬周告诉记者，他们送王俊梁进精神病院是因为他曾患有精神分裂症，并出示了王俊梁在2004年10月12日在安定医院的诊断书和以往的病历复印件。而王俊梁说，自己得过躁郁症，一直在按医嘱服药。安定医院为记者提供了王俊梁的病历记录。记录显示王俊梁最后一次出院是1993年12月，诊断为躁郁症。

　　躁郁症与精神分裂症到底有何不同？安定医院门诊办公室的徐医生说：“精神分裂症属于一种重度精神病，精神意识和行为都比较混乱；躁郁症是思维比较清楚，头脑清醒，只是情绪容易激动或消沉。”

　　医务科的马医生则从另一个角度区别二者：精神分裂症属于思维逻辑方面的精神疾病，表现为患者出现幻觉；躁郁症是情绪方面的精神疾病，表现为情绪高涨或低落。徐医生再次强调，任何诊断都要以病历为准，这份病历的诊断是躁郁症，现在王俊梁正处于躁郁症的恢复期，只需要按时服药；如果患者病情没有发作，不需要住院治疗。

　　事发当日老王没有发病

　　邵敬周说，3月3日那天送王俊梁去精神病医院时，他本人也非常配合，没吵也没嚷……他知道自己本身有病，否则也不能允许别人送他去医院……我们带去了他在安定医院的病历复印件。虽然王俊梁当时没有发病，但医生看了病历，了解了他以往的过激表现，就果断收治了病人。

　　王俊梁告诉记者，3日送他去精神病院的总共有七八个人，身强力壮，他根本无法反抗，只好听任他们开车把自己带走。在周口店精神病院里，医生和厂里的人交流了什么，自己不清楚。

　　王俊梁的姐姐认为，弟弟确实曾患有躁郁症，但他3日去单位时，并没有发病，也没有危害安全的行为，单位不应自行决定送他去精神病院。

　　医院决定先临床观察

　　关于王俊梁入院经过，医务科的丁主任讲述了他了解到的情况：“王俊梁为了要房，写了一份材料递到华北电管局，领导答应12天后解决问题，12天后，他去了，单位的保卫科就把他送这儿来了……”

　　周口店精神卫生保健院的主治医师王永红说：“患者被送进来时意识清醒，表现正常，我们看了患者1993年和以前患过躁郁症的病历，就收治了，决定先对他临床观察，再进行诊断。”

　　“我们曾问单位是否联系到了患者的法定监护人，单位说：‘打了许多次电话，没人接。’”

　　没联系到家属就“自己送”

　　王俊梁认为，即使退一步讲自己需要住院，也应由监护人陪同，单位没有理由送他进精神病院。

　　那么3月3日入院当天，北自厂的负责人究竟有没有通知王俊梁的家人呢？

　　李杰说：“3月2日我们曾打电话给王俊梁的妹妹，想跟她谈谈王俊梁到单位闹事的情况，他妹妹说，很少与哥哥联系，管不了这种事；给王俊梁的女儿打电话，但她不接电话；王俊梁姐姐的电话号码换了……没能联系上家属，单位只好自己送他进精神病医院了。”

　　王俊梁的妹妹承认在哥哥出事前，的确接到过单位的电话，他们让家人劝一劝哥哥，不要再为分房一事到单位找领导了。但送哥哥去精神病院这件事，单位的确没有通知家属。

　　当天，王俊梁担心陶女士在家着急，想打电话通知她，但单位不允许打。

　　邵敬周说：“我们只认法定监护人，因为无法确定陶女士的身份，没有必要给她打电话。”

　　记者曾多次打电话给王俊梁的女儿，但被挂断了。

　　-痛苦回忆

　　医院称单位不签字就不能出院

　　王俊梁1999年与妻子

　　3月3日晚，陶女士电话联系不上老王，3月4日上午11点，陶女士听到电话里老王异样的声音：“我去单位谈房子的事情，被保卫科送到了周口店精神病院……”3月5日一大早，她带上老王的换洗衣服和他平时爱吃的水果，倒了3次车，来到了房山区周口店精神卫生院。

　　医院称没结婚证不能探视

　　陶女士强烈要求接老王出院，并签了出院协议，而李杰拒绝在协议上签字，理由是陶女士并非王俊梁的法定监护人。

　　想接老王出院，但没有法律上的“名分”，陶女士只好求助于王俊梁的亲属。因为各种原因，陶女士没能和王俊梁的家人取得一致意见。

　　最初的几天，陶女士天天去医院，可以陪老王聊聊天。但3月9日之后，医生要求她出示结婚证才能让她见患者。医院的理由是：陶女士不是王俊梁的法定监护人，如果非要与患者见面，得经过王俊梁所在单位的同意。

　　陶女士非常不解：即使作为朋友来看望患者，也不应该被阻止。

　　陶女士向王俊梁所在的病区打电话，但护士不让王俊梁接电话，原因是单位不准他和女友通话。周口店精神卫生院对此的解释是，病人是由单位送来的，单位曾交待过只允许患者的亲属来探望，而陶女士不能证明他们的法律关系，所以不允许她与患者接触。医院要对单位和监护人负责。

　　邵敬周说，单位要求医院不准接待陶女士是因为考虑到陶女士的言行过于偏激，对患者的治疗和康复并没有好处。

　　医院不可能让其自杀

　　记者在医院采访时，看到了王俊梁的嘴角有红肿的痕迹。

　　王俊梁讲述了被打的情况：“那次我帮护士叫大家起床，拍了那病人的屁股一下，喊他起床，那人‘咣’给我一拳，接着又打了我一巴掌，把假牙打松动了。”王永红医生解释说，王俊梁叫一个病人起床，那病人心烦，就打了他的脸。

　　王俊梁说，被送进精神病院，觉得特冤。医院不准打电话，也不让他见女友。他已写好遗书，准备自杀，但被医院阻止了。

　　王永红医生说，是有这么回事，但我们做了他的心理工作，就没事了。因为他一直想出院，可能有点想不开。护士一天24小时护理，不可能让他实施自杀。

　　医院称单位不签字不能出院

　　3月10日，王永红医生表示，王俊梁从入院那天起，情况一直很稳定，没有发病症状，属于躁郁症的缓解期，不一定非住院治疗，如果单位签字，可以随时出院。

　　关于王俊梁的入院，北自厂医务科的丁主任说：“单位近期曾接到上级批文，各级专科医院要做好住院精神病人的管理工作，杜绝病人逃跑现象，对病情波动的病人，暂时不能出院。”丁主任表示，虽然王俊梁病情没有波动，但必须单位签字才可以让他出院。

　　为便于管理没让就近就医

　　令王俊梁不理解的是，他的住处距离安定医院只有3里路，自己以前住院也都是在安定医院，而现在单位却把他送到了60里之外的周口店精神病院。

　　据李杰透露：“我们对这家医院比较熟，里面住着我们单位的十几个人。”王俊梁的姐姐也从电话中听到李杰讲过这样的话。

　　周口店精神卫生院管档案的工作人员说：他看见大概有五六个人出院病历的地址上写着“北京电力设备总厂”。

　　邵敬周对此的解释是：“我们厂在职的、离退休的人员非常多，确实厂里有几个人在这家医院住院，这样便于集中管理。如果厂里领导去探望病人，一次都看了。”邵书记补充说：“去周口店精神卫生院，因为那儿离单位的良乡总部比较近，没考虑离病人家远近的问题。”

　　-事件尾声

　　老职工想求助于法律

　　现在王俊梁住到了姐姐家里，他将面对的是精神病医院的医药费。

　　周口店精神卫生院所作的诊断证明是：心境障碍——双相障碍(目前为无精神病性症状的的躁狂)。

　　邵书记说，单位为王俊梁垫付了5000元的支票，因为没有王俊梁的医疗保险本，所以至今没与医院结账。

　　王俊梁的姐姐觉得单位领导并没有解释为什么没经监护人同意，就把弟弟送进精神病院而且一住就是15天。

　　王俊梁表示，先休养一段时间，之后将考虑如何通过司法程序来解决问题。

　　-律师说法

　　未发病时送进精神病院属侵犯人身权利

　　北京大学医学部卫生法学教研室的刘瑞爽律师说：法律规定，正常情况下，精神病人应由其法定监护人送入医院治疗。只有当精神病人的病情发作，具有暴力或自杀倾向时，单位和社会才可以送病人去精神病医院强制治疗，但同时必须立即通知病人的法定监护人。否则是侵犯人身自由权利的违法行为。刘律师说，正在起草的《精神卫生条例》，已列为我国的立法项目，我国将以法律的形式来保障精神病人和普通公民的合法权利。

　　欢迎读者朋友对今天刊发的报道发表看法，同时敬请读者朋友提供身边值得关注的新闻线索，并通过华夏时报深度报道部电子邮箱muguang@vip.sina.com 告诉我们。转载请注明稿件来源及原作者。

　　华夏时报深度报道部值班电话：010-59250319。

　　欢迎读者浏览《华夏时报》深度报道部博客blog.sina.com.cn/m/shendu)。

　　本报记者 闫新红/文 夏永 闫新红/摄影

　　相关专题：法治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