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宋丹丹

　　虽然她的脸庞依旧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但生活已经教会给她文化和智慧。陈俊珺摄

　　走近宋丹丹，缘于他的两位好友。

　　记者去年采访赵本山时，他由衷地说：“宋丹丹是最棒的女演员。”不约而同地，崔永元不久前在接受《解放周末》采访时，提起宋丹丹也竖起大拇指，“丹丹是个有思想，很有智慧的人”。

　　与宋丹丹一见面，记者便把上述“溢美之词”转述给她，她乐出了声，马上接过话茬说：“本山、小崔现在太像我雇的托儿了，尽顾着夸我了。”

　　从《说事儿》说起：三个人的智慧火花

　　7年前，小品《昨天、今天、明天》被赵本山、宋丹丹、崔永元成功演绎；7年后，他们再度相聚“说事儿”，于是，这个小品又众望所归地成了今年春节晚会观众最喜爱的节目。三个人智慧的团体，打造出智慧的作品。而人们也惊喜地发现，重返阔别多年的“春晚”舞台，宋丹丹的表演越发细腻和专注了。

　　《解放周末》：很多读者非常关心，为什么连续几年的“春晚”上都见不到宋丹丹？

　　宋丹丹：是很多年没演了，因为我一直觉得没有好的剧本。停下来，也才能让我比较冷静、客观地看待自己和别人的作品，所以我愿意也敢于承受寂寞。小品这个艺术形式，演着演着就容易偏。那段时间连续演，后来我发现自己怕观众不笑，就开始喊了，一到甩包袱的时候，就使劲喊，而且声音越喊越大。这就偏了。所以这次排练《说事儿》的时候，我就一直跟本山探讨，一定要抓住人物，绝对不能靠嚷嚷。靠大嗓门来吸引观众只能降低小品的层次。其实，只要你的人物鲜活，哪怕是很短的一句话，很小的一个细节，也有可能成为很大的包袱。

　　《解放周末》：比如“白云”的那句“那是相当地”，现在已经成了流行语了。

　　宋丹丹：原先的剧本上没有“相当地”这句，这是我朋友的一句口头禅，我就给加上了。这个词儿本身不是一个包袱，但它用在“白云”这个人身上，就特别好玩儿，因为它很符合这个人物张扬的个性。所以小品还是要抓住人，最重要的是不能脱离人物。

　　《解放周末》：抓住人物、抓住人物的性格，其实就抓住了小品表演的“魂”。

　　宋丹丹：就是这样，在这一点上，小崔帮我们把握了尺度。别看他是外行，但他更冷静，而且更明白观众的心思。他会提醒我们，有些话换个说法就会更真实，有些话看起来不重要，但事实上很关键。比如，原来剧本上“白云”跟“黑土”数落小崔，说“这人学坏了”，但小崔就建议我和本山用“这孩子”代替“这人”，这样在感情上就亲切多了，也更符合人物之间的关系。

　　《解放周末》：你们三个在一起排练，一定是个富有创造性的过程。

　　宋丹丹：和他们俩一起排练特别好玩，而且很容易迸出“火花”，排着排着就想出很多主意和点子。比如说，“黑土”打那几回嗝，原来的剧本上也没有，这是本山的点子。编剧说，小品一开始，让本山一边走一边拿个盒饭出场，刚说到这，本山立马就打了一个嗝。那时候我就想，本山真是一个天才，他就是一个包袱库。而他的这种幽默感不是一两天就能培养起来的，那需要观察生活的眼睛和特殊的捕捉能力，这种天分是可遇不可求的。

　　《解放周末》：除了艺术上合作的默契，生活中你们也是非常好的朋友，您觉得友谊的基础是什么？

　　宋丹丹：我觉得我们三个人的品格相近，生活态度很相像，大家也有互补。我们都是很直接、很真诚的人，于是我们就会本能地喜欢对方，喜欢和对方在一起。

　　小品是我最漂亮的衣裳，话剧是我最离不开的衣裳

　　小品，让亿万观众熟悉并喜欢上了宋丹丹。在她看来，小品是自己穿着最好看的一件衣裳。而作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一名话剧演员，她始终活跃在话剧舞台上，她说，话剧是她的生命，是她最离不开的一件衣裳。

　　《解放周末》：您演过小品也演过电视剧、话剧，但在广大观众中影响最大的似乎还是小品。

　　宋丹丹：小品是我穿着最好看的衣服。我觉得自己最幸运的就是找到了这件衣裳。或许我演话剧、电视剧也好看，但都没小品这么适合我。这件衣服可不是所有人都穿得合身的。

　　《解放周末》：演小品也带给你精神上的财富，比如幽默和智慧。

　　宋丹丹：小品可以说改变了我的命运。它让我看待生活的眼睛多了一层色彩，能在生活中本能地捕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它也让我很容易向生活微笑，即使是痛苦的时候，也能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而开怀；它更让我学会用平和、坦然的心态面对一切。因为幽默是需要很高的智商的，需要你看待生活的眼睛是超然的。

　　《解放周末》：话剧和小品这两种艺术形式，您更喜欢哪一个？

　　宋丹丹：话剧是我最离不开的一件衣裳。作为一名女演员，我的艺术生命可以在这个舞台上延长20年。最近我排的一部作品是《白鹿原》，在里头我扮演一个姑娘；而在电视剧里，我只能演妈妈了；在小品里，你们也看到了，我都当奶奶了。我离不开话剧，是因为这个舞台可以让我的艺术生命变得很长、很长。

　　《解放周末》：我们听崔永元聊起过，说您一走上话剧舞台，灯光一打，整个人就会感到非常兴奋。

　　宋丹丹：我前一阵刚演过一出戏，叫《万家灯火》。在那里头，我演一位老太太。我非常喜欢这个厚重的角色，因为我觉得每位老人的一生都是一部电影。戏里我有一大段独白。舞台安静了下来，我的“孩子们”都站在我的身后，我一个人走向离观众最近的地方，与他们聊天，讲述我的生活和故事以及我“死去的丈夫”。聊着聊着，台下传来了啜泣声。这时候，所有的灯光都暗了下来，只有我的脸是亮的。我能感觉自己的手里握着很多线，每根线的那头都是一个观众，我紧一紧他们就哭了，我松一松他们就笑了。作为一名演员，我很享受这种完全投入的感觉。

　　封闭的心态不能显示自己高明，应当给多元文化以宽容

　　对于当下日益多元的文化现象，宋丹丹认为“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她宽容地看待每一个新人，每一波热潮。在她眼中，受欢迎的必定有其可取之处。她也总能用大众的眼光汲取长处，因为艺术的规律告诉她，源自生活、贴近观众才能鲜活而长久。

　　《解放周末》：当今的文化生态发生了很大变化，有人形容，“现在是越‘草根’越大声”。您怎么看最近比较火的郭德纲现象？

　　宋丹丹：郭德纲的相声我看得并不多，但我觉得他相声说得不错。他是一位很好的演员，因为他没有离开剧场。这点和赵本山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始终在那片土地上站着，他们的艺术没有离开生活。艺术离不开土地，离不开生活。如果他什么时候脱下大褂，穿上西装，也就变味了。

　　《解放周末》：同样是代表了一种“草根”的力量，超级女声曾轰轰烈烈，不少“超女”现在也都成了“万人迷”了。

　　宋丹丹：这也是一种正常的现象。她们“火”了之后，议论自然也是特别多。我想说，那些议论的人，真的听过“超女”的歌声吗？真的了解“超女”吗？她们其实不过是些年轻的女孩子，能够在舞台上这样勇敢地表演、展示自己、展现青春，这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做到的。有句话说得对，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解放周末》：“就算没有人为我鼓掌，至少我还能够勇敢地自我欣赏。”这是“超女”主题歌里的一句歌词，艺术如果只能在空旷的舞台上自我欣赏，必定是没有生命力的。

　　宋丹丹：是的。今年看了春节晚会之后，有朋友跟我说：怎么把《老鼠爱大米》都请去了？我说，你这想法不对，为什么不能请？春节晚会是属于所有人的。你听听它的歌词，“我听见你的声音，有种特别的感觉……如果真的有一天爱情理想会实现，我会加倍努力好好爱你永远不改变。”这是一个美丽的心愿，是青春的男孩女孩特有的清纯感觉，这没有什么不好啊。真诚的艺术总能得到大家的肯定。

　　《解放周末》：面对着那么多新声音、新面孔，作为“圈内人”，您总是很宽容，这种宽容是不是源自您对艺术的体验？

　　宋丹丹：社会进步了，生活方式多元化了，人们的选择自然也多元了。在这种情况下更应该尊重大众的选择，给予多元的文化以宽容。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应该允许他人的存在，也包括任何一种艺术形式，不论它是一首歌还是一段相声。它存在，必定是因为它有打动人的地方。如今的时代已经不能再强迫大家一致去喜欢什么了。

　　当一个东西“火”了的时候，成为必然的时候，我们就去探究它为什么“火”吧。学到它好的地方，你就又聪明了一点，眼光就又开阔了一点。封闭的心态不能显示自己的高明，也不能把别的比下去。应当尊重大多数人的选择，用现代的眼光去观察大众的需求，去实事求是地分析文化现象。

　　母亲文化，是心灵问题

　　说起孩子，宋丹丹眼睛里流露出的都是爱。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在孩子成长过程中，她不停地学习、思考，并用智慧和行动注释着她所提倡的“母亲文化”。

　　《解放周末》：您现在的家庭是重组家庭，在这样的家庭中当母亲，更需要智慧。

　　宋丹丹：没错。怎样做母亲，这也是一个文化问题。我所说的“母亲文化”指向的是心灵问题。上多少学并不重要，有的人有很高的学历却心胸狭小、思想狭隘；有些山沟里的老太太，大字不识几个，却有高尚的灵魂。一个家庭的家风，往往是以母亲为中心点而形成的。在爱的环境里成长的孩子，容易感受生活中美好的东西；在自私和恐惧中长大的孩子，容易心胸狭窄，自我保护过重。爱的胸怀比什么都博大。

　　《解放周末》：看来，爱是“母亲文化”的核心。除了引导孩子学会爱，有爱的胸怀之外，您还对孩子有什么希望？

　　宋丹丹：中国的许多母亲总是有一种本能，即想把自己的孩子教育成别人的孩子，会把“你看谁家的孩子怎么怎么样”挂在嘴边。这种良苦用心可以理解，但效果不一定会好。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怎么能够使天下的孩子都成一个样呢？我把一个生命带到世界上，就是希望他健康快乐。我一直跟孩子们讲：“妈妈只要你们做到十二个字：健康快乐，诚实善良，自食其力。你可以去超市当收银员，你也可以娶一个卖苹果的姑娘，但你要自己去感受人生，自食其力。在妈妈眼里生活不分高低，李嘉诚也有烦恼，售货员一样有快乐。”

　　《解放周末》：这十二个字非常朴素，但真正做到很难，您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教育他们？

　　宋丹丹：我常把自己的经历和感悟告诉孩子。比如我给他们讲过，我上学的时候，曾经向老师告密，说我们班一位同学参加舞会，有生活作风问题，后来那个同学被大家批评了，很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这事情我一直很愧疚，过了快二十年，才有机会向他当面道了歉。我就用这个例子告诉孩子，每个人都会犯这样或那样的错误，不要怕说“对不起”，只有承认错误，才会让自己解脱。换个角度来说，也让他们明白，善良的人有时候也会做伤害别人的事，不要因为他做了一件伤害你的事，就认定他是个坏人。我经常告诉他们，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如果只看到单一的颜色，一定不快乐。

　　《解放周末》：和很多中国母亲希望孩子拿到好成绩相比，您更看重的是孩子的快乐。

　　宋丹丹：做母亲的，最可怕的就是被实用主义，被功利关系所缠绕。功利主义，会破坏了孩子关注世界的眼睛。孩子如果不诚实、不善良、不懂得尊重和分享，即使取得再好的成绩，他的人生也注定是失败的。虽然我从不为孩子设立远大目标，不一定让孩子成为伟大的文学家、伟大的音乐家，但是我希望他们学会欣赏，从欣赏中感受幸福。

　　《解放周末》：教育孩子的过程，也一定会有难题的吧？宋丹丹：我丈夫就有一个问题，非常娇惯孩子，恨不得让孩子都穿名牌，缺什么必须马上买。我告诉他，这样对孩子是极其有害的。实际上孩子并不会因此就觉得幸福。我小时候想要一个布娃娃，要经过长时间的努力，得一个很好的成绩，妈妈才会给我买一个很便宜的布娃娃。那一刻我才能感受到幸福。如果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就没有幸福了。幸福就是这样，总是先苦后甜的。它实际上就是一种经过长时间的奋斗，长时间的等待或者长长的痛苦之后，所得到的那一瞬间。

　　《解放周末》：随着人生观、世界观的形成，孩子们渐渐渴望独立，而这会让很多母亲感到失落和不放心。

　　宋丹丹：其实对孩子的教育在15岁之前就该基本完成了，他的人格塑造基本结束。只不过有的事情还把握不了，掌控自我的能力还没成熟。在这之后再多说就成了唠叨了。母亲应该做的是让孩子感觉到可以依靠，当他犯了错的时候敢跟你讲，而不是逃避。

　　《解放周末》：您的孩子都在国外上学，平时相处的机会并不多，您会“唠叨”吗？

　　宋丹丹：我经常跟孩子通电话，但有时候电话多了就变成对他们的“骚扰”了。所以我现在养狗了，目的在于调节自己的心态。

　　在我没养狗的时候，给在纽约的儿子打过去经常是录音留言。第一个电话是这样的：“巴图，你好吗？该给妈妈来电话了，妈妈特别想你！”他没回我电话，第二天我打了第二个：“巴图，记着给妈妈回电话，乖。”第三个：“巴图，快给妈妈来电话吧，妈妈开始失眠了！”第四个：“巴图，你今天晚上再不来电话，妈妈就不睡觉了！”最后一个：“巴图，为什么还不来电话！”其实，孩子是不敢打了，他会想，怎么向妈妈解释前两个电话？后来干脆他连录音也不听了。

　　那一段的“斗争”，让我有了冷静的思考。当孩子步入青春期的时候，母亲们正好进入了更年期，两个人都处在精神非常敏感的时期。在这个时候，母亲要格外清楚地看待自己，也要理性地看待孩子。要给孩子独立成长、独立思考的空间，如果不是什么重大的问题，就不算问题。

　　《解放周末》：青春期教育让很多母亲感到无从下手，与孩子交流成长中遇到的情感问题，更是她们眼中的“雷区”。

　　宋丹丹：在这方面，我会和我的女儿开诚布公地交流。我会告诉她，对于女人来说，找什么样的男人才是最好的：当你在十七八岁初恋时，也许会觉得男人的个子最重要，其次才是相貌、才能；到了二十六七岁打算结婚时，你就会觉得个子根本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男人的才华；到了三十多岁，个子啊，才能啊，都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一个人的性格和心灵；再过几十年，当你到了老年，当你失去了工作的能力，甚至得病的时候，你需要的是一个伴侣，需要有那么一个人，他会一直拉着你的手，当你害怕的时候，他能一心一意地对你说：我是那么爱你！

　　我也会告诉孩子，人的一生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但我们要努力使我们的家庭永远不散，永远温暖。

　　《解放周末》：女儿虽然非己所出，但如此坦诚的交流，很多亲生母女恐怕也难做到。交流，需要智慧的支撑。

　　宋丹丹：需要智慧，更需要真情实感。我和女儿关系非常好，她出国的前一晚，我含着泪给她写了一封信，我在信里写，“我要感谢你，女儿，你是那么单纯，那么善良和理解别人！你我之间有一点你要一生不忘，那就是：我会永远真心爱你……”而女儿那天也给我悄悄留下了一封信，字里行间那感情，我刚读几句就流泪了，我庆幸，有这样的好女儿……

　　眼前的宋丹丹，谈艺术、谈生活、谈孩子，娓娓道来，款款深情，而又不乏耐人寻味的真知灼见。虽然她的脸庞依旧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但生活已经教会给她文化和智慧。

　　采写 /实习生 陈俊珺 本报记者 尹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