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老大”李伟的内心世界

　　李伟是如何成为“黑老大”的？他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是怎么认识的？……带着疑问，日前，记者在省公安厅“打黑除恶”专业队民警的陪同下，专程到亳州，和“黑老大”李伟（以下简称李）进行了面对面的交谈，探寻“黑老大”的内心世界。

　　见到久未谋面的省厅“打黑队”民警卓亚明，李伟显得很激动，他上前一把拉住卓亚明的手说：“我太想你们了。”

　　A学“古惑仔”走上黑道

　　记者：李伟，今天我们来，是想和你好好谈一谈，你的伤怎么样了？好点了吗？李：还是叫我宣传吧，李伟虽然是我大名，但很少有人叫。刚进看守所时，我的双手和左腿都不能动，现在好多了，看守所有医生，定期给我检查。现在我的右手能拿筷子、写字，左手还没好透，左腿还不能着力。我也一直想找机会和卓队长谈谈，说说我的心里话。

　　记者：你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

　　李：其实我刚开始在家是个好孩子，我母亲去世后，家道败落，我开始和朋友们在外面玩，经常不回家，我爸也不管我。那时最流行的录像片就是香港拍的“古惑仔”系列，我一部不落地全看完，里面的“大哥”的形象对我影响特别大。还有，我喜欢看武侠小说，特别是金庸小说里的武侠世界带给我莫大的享受，我觉得做人就要像乔峰一样讲义气，像令狐冲一样的潇洒自由。亳州当时“混世”的都喜欢在喷泉那儿玩，我也在那儿玩，有一次亳州那时一个“大哥”级的人物骑一辆本田400从我们面前疾驰而过，我们都投去了羡慕的目光。我们互相议论着，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混世做老大真威风。”正是这句话让我也有了这种念头。家庭的变迁让我产生了叛逆心理，再加上我爸的不关心、不过问，心想反正家也完了，不如像他那样，做个“混世”的，做个“老大”。

　　由于年轻人容易沟通、交流，再加上都有想“混”的念头，很快朋友越聚越多。

　　我第一次打人，就是在喷泉边上。当时一个比我大两三岁、很胖的一个人骂我：“鸟孩子上那边玩去，让开！”我很恼火，但我没吭声，转身到我朋友们那里拿了一根短棍，没有和他们讲啥事，我到了胖子跟前说：“你再骂我一句！”他还没反应过来，我对着他的头打了一棍，接着第二棍、第三棍，他拔腿就跑，我在后面紧追，追到石油公司门口时被他跑掉了。这时朋友们也追了过来问我咋回事，我说了后，他们都夸我“有种，管混”。当时心里很高兴，打了这次架之后，我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起来，动不动就想和别人干一场。以后类似的小架又打了很多次，每一次的结果都是“胜利”。这也让我在打架这种事上变得自信，自认为只要有种敢下手就管！

　　有一天骑赛车到我朋友家去，走到白果树街西头，那时那里是一个大棚卖杂货的地方，很拥挤，我和一个中年人发生了碰撞，他破口大骂，我比他嗓音更大地和他还骂。他过来就踢了我一脚，把我踢倒在地。我看见一个板鸭摊上放了一把刀，我奔过去抢过那把刀就朝那人身上砍去，一刀砍在了他的后背上，那个中年人扭头就跑，我在后面追，他跑掉了，他当时害怕的表情至今我都记忆犹新。这是我第一次用刀砍人，我手粘满了刀上的血，当时心里也害怕，但很快被那人恐惧的表情所带来的快感代替，之后我继续骑车到朋友家去，我和朋友说了刚才发生的事，他们说“你真有种”。在他们的相互传说中，我在那时的朋友圈里开始有了厉害的名声。提到我，他们都说：“宣传有种。”

　　那以后我又和比我们大的一些“混世”的交了几次手，结果都是我们胜，即使当时吃亏了，以后也要捞回来，最后还是他们败。他们有的托人和解请我们吃饭，要和我们交朋友。我认为他们全是虚的，都是假的，但他们让我们的名气越来越大。

　　名气大了之后，走到哪儿都前呼后拥，威风体面，自己说话没有人敢反驳，别人害怕我、“尊敬”我，让自己有种自豪的骄傲感。社会上的圈子也越来越广，很多人开始与我交往、吹捧。让我欲罢不能，好像已固定了身份，这条路就是我的职业了。在众人的吹捧下，我开始喜欢这种生活，走到哪都感觉高高在上、威风体面，小时候眼中多么高大的人物，突然之间，变得是那么矮小，不堪一击。

　　正是这种莫大的虚荣使得我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无法回头。

　　B“成名”之后感到空虚

　　记者：听说在亳州“混世”的“老大”们当中，有许多已经是残疾人，有的已经不在了，你难道就没想过洗手不干了吗？

　　李：想过，肯定想过。那些“老大”们的惨样有不少我都看见过。

　　别看我在外面很风光，其实在这些风光背后，我心里很空虚，还有一些莫名的害怕。

　　这些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老婆和亲近的朋友，因为这是别人无法理解的。这些感觉其实就来源于累人的名气。有了它之后，就怕失去它；怕失去它，就得保护它。

　　成名之后，我开始害怕朋友有事。因为他们有事我必须得出面，就要对他人造成伤害。我违心地安慰自己的良心：“我这是在讲义气。”更害怕朋友到哪里没有面子，就会威胁到我的名气。我有时都在想如果我没有名气了，我怎样面对生活。

　　每天在社会上无聊地应酬、交际，让自己对家人少了关心，更不用说和他们谈心吃饭。和我爸更是见面很少，让老婆给他买几件衣服而已，根本没有去了解他关心他。和我哥一年见不了几次面，只是偶尔给我侄子买件衣服送过去，一家人由于不交流、不沟通，变得生疏、陌生，甚至和老婆也难得在一起吃一顿完整的饭。除非和朋友家人聚会时，才能真正吃顿饭。她埋怨我时的一句话：“家就是你的更衣间，是旅馆。”以前听时没有啥，现在回头想想，哎……

　　心中的空虚和莫名的害怕，只有靠每天和朋友在一起的热闹中才能不去想。我开始害怕寂寞和害怕孤独，因为这样就容易唤起我内心的那种感觉。

　　我认为其实每一个在社会上“混”的人，尤其那些所谓“混得好”的人，绝对都有这种感觉，只是都隐藏得很深罢了，况且谁也不会说。

　　由于担心儿子受到我的影响，我把他送到合肥读书，聪明的儿子在学习方面名列前茅，这让我和老婆很欣慰。把儿子送到合肥读书，现在回想可能是我一生做对的唯一的事。

　　C“幸福晚餐”感化凶徒

　　记者：2002年，你曾经因为什么被判刑？为什么出来还要接着“混”？李：2002年2月14日在勇军、文化相继出事后，我也在这一天进了看守所。

　　回想那段在看守所的日日夜夜，心里想的也不是在社会上怎么样，而是我的老婆和儿子、亲人，也暗暗决定出去后要好好和家人生活，不再玩了。可能人在那种环境都会有这种想法吧。但那时候的我仅仅感悟到这些。

　　事情结束我恢复自由后，看到老婆因为我操劳而瘦弱的身体，我心中感慨万千，心想不能再因为我给她带来任何惊吓和痛苦了。

　　我也这样做了。经过朋友介绍，我做了几笔生意，可是资金拖欠太厉害，无奈只好选择放弃。

　　那段日子，朋友经常邀我出去吃饭、聊聊，但都被我拒绝了，再加上老婆管得紧，朋友们只好想我的时候就买菜到我家里来喝酒、叙叙，其实我心里也很想他们。

　　我又想到北京或者杭州去经营药材生意，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我的几个亲友，他们都是在江西做药材生意的，给我出主意，让我到江西做托运的生意。

　　我决定开业时，来贺的朋友包括请的、没请的，还有外地的，来了大概300多人，场面很隆重，一瞬间昔日的感觉又回到了身上，更打消了到外地做生意的念头。就是这次错误的抉择，又让我再次回到这条路上来！

　　记者：对你影响最大的人和事是什么？

　　李：对我一生影响最大的还是我的母亲。我在没有受到挫折的自信中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少年，我哥的内向少言性格和我的开朗外向，在性格上成了两个极端。母亲的疼爱使我成为家里快乐的根源。1995年我母亲出车祸去世后，我们家的命运变了，我也从此变了，以前欢声笑语的家庭没有了，整天一家人都不说话，阴沉着脸，家里时刻充满着可怕气氛和冷清。一家人呆呆地看着母亲的遗像、万念俱灰。我爸开始出去喝酒，家里的生意无人打理，我也开始逃避家人，出去找一些朋友，并开始了喝酒，每天不醉不归。早上醒来，就莫名其妙地烦躁、害怕，怕看到我妈的遗像，怕没有她的事实，怕家里的冷清。我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我走出家，应该说是逃出家，借和朋友在一起的热闹和喝酒来麻醉自己，努力让自己忘掉这一切不幸。

　　我也是从那时候起开始走上“混世”的道路。

　　我最难忘的事就是去年农历八月十五，我被捕后的第十三天，卓亚明、王刚、张海波，他们没有回家和家人团聚，而是陪我过中秋节。

　　晚上，张科长送来了菜、酒、月饼，还有水果。后来我知道，张科长知道我的不方便，还特意把水果切开，切成小半。

　　这顿饭是我十年来吃得最踏实、最开心的一次。我忘记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他们是办案人员，心里感觉他们是我的兄长、好大哥、好朋友。

　　虽然菜并不丰盛，但我到死都不会忘记我们吃的菜、喝的酒，他们为我夹的肉是那么的香，月饼是那么的甜，啤酒是那么的香醇。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忘记这顿幸福的晚餐，和这个改变我灵魂的中秋节，更不会忘记我的诺言：每年的12月30日，我面向南跪下，向那从未谋面的叫黄发明的警察谢罪！

　　D“我已不是过去的我”

　　记者：据我所知，在亳州，提到你的名字，很少有人不知道，甚至有的青少年很“崇拜”你，你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李：我没有什么爱好，喜欢闲时和朋友开车逛逛街，可能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吧。所以我经常出现在街头，很多青少年也就认识我了，再加上我经常出入公共场合，以及我在社会上的名气，有些青少年就莫名地崇拜我，就像我少年时对骑摩托的“大哥”的那种感觉吧。

　　有一次我在合肥，我的一个朋友打电话跟我说：“你真要命，我的一个小表弟因和同学打赌要和你吃一顿饭。”类似的事还有很多，心中的自豪感让我飘飘欲仙。

　　现在想起这些都觉得好笑，开庭的时候我也说了，千万别学我，学我迟早和我一个下场，“混世”不是出路，只有好好学习，走正道才能成人、成才。不管最终的判决结果如何，我现在每天都坚持看书，卓队长你送我的那本书我还经常讲给同号房的人听，你送我的那句话我也把它写在号房的墙壁上，“今天我们昂首走过，没有片刻停留，因为我已不再是过去的我。”每个人从那儿走过时都要读一遍。我还经常给他们讲书中的故事，教他们要改过自新。现在除了几个外省的，其他从我号房里出去的每个人都回来看我，给我带书，他们都知道，看书是我现在最大的乐趣。我很后悔上学时没认真学习，不懂得这些做人的道理，要是早知道，我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对卓亚明说）真的谢谢你们，是你们拯救了我的灵魂，让我分清楚善恶美丑，正义与邪恶。谢谢！（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