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湿的想念

　　今年清明是外婆百岁诞辰，我回到故乡，第一次站在婆婆的坟前。

　　一堆黄土，一块墓碑，一圈水泥，几树开得正好的桃花，婆婆，您就在这儿长眠了15年。轻轻地跪下，点几根香烛，掬一把泥土，捂在胸口，我有很痛的感觉。昨晚来之前我已经哭过，而此刻我更是泪水涟涟，往事点点滴滴，童年不完整的记忆在脑海里一幕幕鲜活。

　　父母送我到您的身边，我不过是个刚会走路的孩子，而您已经70高龄。风烛残年的老人、弱不禁风的孩子，在故乡这片土地上，乡亲们常常可以看到我们祖孙相依为命的影子。婆婆，您显然精力不足，于是我从小有了很多大难不死的经历，我一脚踏空掉进地窖里，被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我爬上杨梅树倒栽进水田里，我上山拾柴差点被蛇咬到，我碰翻开水把脚烫伤……但我的童年里更多的是快乐的记忆。我在山林田间飞跑，我毫不费劲地爬上一棵大树，我尝遍田里的果，山间的果，包括草根，我四岁帮您挖红薯、五岁帮您拾柴禾。勤劳、健康、愿意帮助、敢于尝试，这些生活最质朴的道理，就是您给我最初的人生启蒙。

　　五岁那年，父母情况好转，把我接回城里读书，城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我也很快融入了新的生活。可婆婆您呢？离开孙孙的时间您是怎么过来的呢？幼小的我很少思考这个问题。直到八岁那年，随父母回乡，到家时已经是晚上时分，我想给您一个惊喜，悄悄地推开虚掩的门，我看到您，在饭桌前放上两个碗，两双筷子，瘪瘪无牙的嘴里念叨着我的乳名“恋恋，吃饭了”，然后，一个人寂然而落寞地拿起筷子……回来后，我脑海里总也抹不去这样的一幕，一张虚掩的门，一盏浑浊的灯，一个孤独的老人对孙孙的呼唤。

　　而那呼唤也始终在童年记忆里回旋。那时乡下的医疗条件很差，我生病是婆婆最着急的时候，当时乡下都信迷信，流行“喊魂”。于是，每当我生病时，婆婆就会迈着小脚，在晚上打着灯，在山谷里游走，用苍老的声音，急切而深情地呼唤“恋恋，回来，回来……”那一声声呼唤在山谷和我脑海里荡漾。

　　如今，再也不可能听到您的呼唤了，可我却回到了这里。我和哥哥，带着我们的后代，我们回来了。我们在这里成长，这里是我们的根。离开15年了，我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而您故去那么久，我也始终未曾忘记您的音容笑貌，每每闭上眼睛想起，都清晰如昨。

　　春上陌草青青，鸟鸣花开幽静，婆婆您静静地在这方故土老去。有一天我老了，我希望回来陪您。但不管我在哪里，婆婆，这故乡的山水里，这山水的氤氲里，有我湿湿的想念，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