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顿泪水浸泡的农家饭(图)

那一顿泪水浸泡的农家饭
点击此处查看全部新闻图片

　　记录

　　我们并不是可以给他们带来财富的人，他们并没有什么有求于我们。在城里的汽车上，也许我们还嫌站在身边的他们脏。

　　然而，当我们这些来自城里的人们走进他们的家时，他们对我们就像对待最亲的人

——城市真的配得上农村这样的 真诚吗？

　　信报记者邓萍/文程晖/图

　　他们怕招待不周

　　我们却想流泪

　　余永碧从地里回来，局促地看着我们，然后在堂屋绕了一大圈，不知道干什么，最后从里屋抱了三个焉瘪瘪的柚子。

　　她的丈夫，带我们去她家落脚的官坪村会计黄淑华望了望黑尽的天，提醒妻子：“先煮饭嘛。”

　　她又在灶房里转了一阵，一时不知道拿什么招待“从重庆来的客人”。去年她去新疆女儿家，丈夫在家喂死了她的四 头猪，家里没杀年猪，吊在灶头上只有别人送的两砣不成形的肉。

　　“遭嗒，煮啥子呢？”余永碧一边洗锅，一边焦急的嘀咕。

　　在余永碧的坚持下，晚饭用了快两个小时，她把家里能吃的东西全部都用上了：炒胡豆、油酥花生米、绿豆煮稀饭、 咸蛋、腊肉炒莴笋丝。黄会计趁我们不注意，摸黑去买了三瓶啤酒和一瓶橘子汁。吃饭的时候，两口子一直在桌边转来转去， 很不安，说没什么吃的招待我们。

　　这个家目前欠债2.5万元，和村里其他人一样，黄会计的经济来源是靠卖粮食和猪。之前为了让两个孩子读书，他 欠下一万多块钱。但让他没料到的是，孩子读了书，并没有如他所想找到个固定的饭碗。女儿从万州财贸校毕业，最后在新疆 一个建设兵团找到个栽树的活。儿子从忠县师范学校毕业后，却连个村小学都没攀上，到广东一家电子厂打工，月薪600元 ，一直歉疚没有剩余的钱寄回家。

　　为了让儿子能娶上媳妇，黄会计咬牙从信用社贷款6000元，又找八家人借了些钱，修了这12间房。房子修好了 就再也没钱粉刷，甚至连楼梯都没安上。去年他两口子一个得了胃窦炎，一个得了胸膜炎，花了1500多元，这个家更是雪 上加霜。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10点，凌晨4点朦胧醒来，听见灶房有声音，原来黄会计两口子已经起来了。

　　早上7点起床，一大桌子的菜让我们大吃一惊，中间居然有一大钵绿豆炖腊排骨。他家里没杀猪，排骨是从邻居家借 来的，凌晨4点起来，居然是为了赶早炖好排骨。

　　夫妇俩这次很满意，我们的眼泪却包在眼眶里。

　　临走时我们拿出100元交给黄会计，他一下就跳了起来。“不要，这个怎么能要？”余永碧把嘴巴一撇：“你们这 就瞧不起我们了。”我们解释说这是志愿者的规定，必须给。两口子还是不听——“你们能来，是看得起我们，哪有这种道理 ？”100元钱被推来搡去，双方形成拉锯战，黄会计家的狗一直恶狠狠地盯着我。

　　“求你们收下，再推来推去，狗要咬我了。”

　　这一招很灵，黄会计两口子终于住手了。但出了他家门口，他又悄悄把钱放在我背包里。他这个小动作很快被发现， 我们又在路上推搡了一阵。

　　这样的“斗争”一直持续到中午，路上，黄会计三次“下手”，均被有所防备的我们发现。

　　见他一直不死心，我只好骗他，说如果回去被领导知道，我会被惩罚的。最后，他眼眶一红，终于收下。他说：“你 们是我们盼都盼不来的客人，哪有人看得起我们这里哦，你们来，是给我们最大的鼓励。”

　　调查几户农家之后，我们和另外两组志愿者到官坪村9组的万组长家集合，决定吃了午饭之后往忠县赶。

　　万组长家在山顶上，挑一桶水，来回需要近一个小时。有四个志愿者头晚住他家，她老婆从坡上回来，见有客人来， 二话没说，挑起水桶就下山。

　　她挑了两挑水，花了两个小时。晚上她怕怠慢了客人，抱了一床12斤重的铺盖来。

　　怕麻烦他家，志愿者早就请求：中午煮一锅稀饭就行了，千万别麻烦。

　　当所有的调查结束我们赶到后，大家都惊呆了。四个人在厨房忙活，有人在杀鱼，有人在切肉。几个志愿者跑到厨房 阻止，被“赶”出来。吃饭的时候，菜不停地上，青椒炒肉、酸菜鱼、四季豆、猪肝、卤鸭……很多菜在这个季节的农村是没 有的，他们不知道多早就赶到镇上去买的，这里不通车，去镇上，来回要走五个小时的山路。

　　一桌子的人都不说话，每端来一个菜，我们就感到一阵揪心的痛……

　　万组长的老婆催促我们快吃，多吃点好赶路，我们低下头，眼前一片模糊。走时，微醉的黄会计给我们唱歌——“送 君送到大路口”。

　　城市和我们

　　距离实在太远

　　“见过世面”的黄会计来过重庆三次。第一次是全市村会计培训，他见到了大礼堂，还去了白公馆、红岩村，晚上有 个干部请他们洗头，他因为搞不清洗头是怎么回事，拒绝了。回来之后，一天的城市经历，他给乡亲们讲了几天几夜，围着他 听的人百听不厌。第二次是村里组织去江津考察花椒产业。第三次是有个熟人介绍儿子去松树桥一家电脑打字店工作，他带儿 子去找人。

　　我们问他“解放碑怎么样？”他大吃一惊，他不知道重庆还有个解放碑。

　　我们在黄会计家帮着烧火，剥菜、洗碗，他的老婆余永碧很不安，说没见过重庆来的人，更没见过重庆来的人还要帮 她做事，她一直说我们“像共产党的干部一样”。

　　偏僻的官坪村，来的城市人就更少了。8组的队长黄德胜家里倒是来过城里人，他的儿子在重庆打工，帮一个

　　这次听说志愿者要去他们那里搞调查，黄德胜很高兴，他头天就召集社员开会。“昨天他们一直都站在山梁上看，希 望我快点把人领回去。”

　　黄德胜说，2003年镇党委书记来到他们村，大家感觉像见了国家领导一样。

　　这个村，同大多数的贫困乡村一样，就这样被城市遗忘着，自己安静地生存。城乡的隔膜之深，是我们此行最深刻的 印象。

　　志愿者易卉是1965年下乡的老知青，在开县农村生活了三年，对农村有很深的感情，她每走到一个地方，都说“ 比我们岩水好多了”，但对于30多年后这里的农民仅能吃饱饭，她还是很震惊。

　　在农村做产业的志愿者黄易一直认为自己很了解农村，了解农民，但几天调查之后，他有些震撼，他说，其实自己了 解得并不深。以前我们老觉得农民很顽固、不好组织、见利忘义，其实这些都不准确，农民是最淳朴和真诚的，他们更多的是 需要引导。黄易当下就和村里达成协议：他今年就来收购官坪村的花椒，还要来搞技术培训，承包，他一定要把乡亲们卖不出 去的花椒变成钱。

　　志愿者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感受，到了农家，他们都不看坐的地方是不是干净，一屁股就坐下去了。从心里他们认为， 这里虽然有很多灰尘，但它是自然的，是最朴素的，所以是最干净的。

　　很多城市人自认为对农村很了解，事实上没有亲身的体验，这样的自信会显得很荒谬。我们听到这样一个故事，曾经 有“城里的专家”来农村向农民宣讲大政方针，农民提问题：“我们交电费很困难，要到镇上去，坐车吃饭都要花十几元，能 不能帮我们想个办法？”专家曰：“简单，花2000多元买个智能电表，一次买它几百度电，就不用跑路了噻。”座下哗然 ：“我们村人平年收入才2000多元，买了智能电表，还怎么活？”

　　重庆日报记者罗成友说，南川市曾经组织过一些干部到农村去和农民同吃同住10天进行调研，回来之后，这些以前 经常看不惯农民的领导们见了农民像亲人一样，因为他们亲自体验到了农民真苦，农民也真好。

　　农发行重庆分行信贷处处长王坤茂说，从金融角度来看，农村哺育了城市的发展确实一点不为过，除了农发行这样的 政策性银行以及信用联社以外，其他几乎所有的银行都对农村敬而远之，农民和农业很少有机会获得贷款，相反，农民辛苦积 累的一点钱，存进

　　蒲勇健教授说，城乡之间不打破几十年来形成的二元隔离局面，新农村建设就只是个幻觉。韩国的新农村运动之所以 成为典范，其中由政府推动、社会广泛参与的长达几十年的志愿者行动功劳巨大，城市人抽出时间到农村去，帮助农民解决一 些实际问题，哪怕只是运点石头去修修猪圈，但是滴水成河，而且让农民开阔了视野，树立了自我发展的信心。中国的新农村 运动，实在很应该借鉴这些做法。

　　四天的调查结束，我们离开了。回到城里，我们或许将继续到办公室上班、晚上去酒吧消遣、周末去农家乐钓鱼。但 官坪村依然还是官坪村，万组长的老婆依然要走两个小时挑水，杜一仲仍然担心今年的粮食，黄会计还在幻想哪天能亲自去看 看解放碑。

　　什么时候，还会有城里人再去看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