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民”之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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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4月14日17:59 三联生活周刊 | |||||||||
“军”“民”之争 总的来说,在现场勘察中,蒙方的态度一直比较友好。他们可能有这样的心理:这架飞机毕竟是在蒙古境内坠毁的,他们也担心我们说是他们打下来的,所以对勘察一直很配合。
中方要求对尸体进行火葬,但蒙方表示蒙古没有火葬的习俗,我们最后同意土葬。蒙古人的风俗是,墓地要选一个能每天都看到太阳升起的地方。为此,蒙方领事司司长特地走了一公里多,在西边的山坡上找了一块居高临下之处。 一个班的蒙古士兵被调来挖坑。那时晚上已经很冷了,仍穿着夏装的士兵们冻得瑟瑟发抖。我把随身带来的两瓶二锅头送给他们,他们特别高兴,又抖擞精神连夜干活。第二天中午,9具尸体放入棺材下葬。其中9号尸体太大而棺材太小,棺材盖子没盖上,结果把胳膊什么的就弄折了,咯吱咯吱响,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时一直以为是中国民航飞机误入蒙古而失事,所以最后,许大使和我,以及小沈、小王还站成一排,一起向死难者毕恭毕敬地三鞠躬以示致哀。 其实在我们中方人员到达坠机现场前,苏联方面已经去过两次:第一次是9月14日下午和蒙古方面一起去勘察的现场;次日上午,苏联军事航空专家特地从赤塔坐直升机,再一次去了现场。三叉戟是我们通过巴基斯坦进口的英国飞机,它的发动机是著名的罗尔斯·罗伊斯公司生产的,体积小,动力大,对苏联来说比较陌生,于是他们拆走了发动机,机尾上的一个黑匣子也被拆下带走。 当时,无论是苏联,还是身在现场的我们,都完全没有注意死者的身份——苏联人的注意力在机械上面,而我们的注意力则集中在飞机究竟坠毁的原因上。来现场之前,许大使也让我重点研究这一方面。我在国内时参观过被打下来的那架U2美国侦察机,它是翼根被打穿后掉下来的,看到机翼上的那个大洞,我的第一个念头是:飞机被导弹袭击过吗? 我们和蒙古之间还要就此事写一个正式的“纪要”。但在对飞机和机上人员的性质认定问题,我们在宾馆里一直争执到凌晨两三点还未平息。蒙方要求在“纪要”上写军用飞机,后来又要求改成“军人驾驶的”,或“军人乘坐的”,反正强调带个“军”字;而我们一直坚持认为,这是一架民航飞机,驾驶员可能是空军的,但乘客都是普通乘客,特别在现场发现了一双很漂亮的白皮鞋,一只烧掉了,另一只还保存得很完好。我们以白皮鞋为证,说这是空中小姐的,所以这架飞机的性质肯定是民用航空。 究竟是“军”还是“民”,经过五轮谈判、一直吵到17日中午不欢而散,最终还是没有达成协议。 “9·13”之后,在乌兰巴托市东北的一座山上,苏联驻军的几部远程警戒雷达全部启动起来,而此前半年,这几部雷达并不一起启动,只是单部轮换转动。我还特地到乌兰巴托附近的地空导弹基地观察,发现那里的导弹也都架到了发射架上,而苏军集团军指挥部所在地入夜后一片灯火通明,闯入的中国飞机使本来就不轻松的中蒙、中苏关系更加紧张,对方已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真相与震惊 9月17日一早,我们回到乌兰巴托。刚到使馆,许大使就告诉我,外交部已来电,要求使馆立即派人回国详细汇报情况。使馆决定派我执行这一任务。由于中蒙航线早已停飞,9月20日,我搭乘国际列车,一天以后回到北京。 一到北京站,我就被前来迎接的符浩(注:时任外交部办公厅主任)带到外交部招待所,符浩让我把带的资料、胶卷都交给秘书,并要求我,不许跟外界,包括跟家属和单位联系;不许向任何人透露有关飞机失事的事。我这样被“软禁”了两个星期。 当晚,我整理了汇报资料。23点多时,突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一位女同志,自我介绍是王海容,然后以不容商量的口吻很直接地说:“走,小孙,跟我汇报去!” 我这时还不知道要见的是谁,到了人民大会堂福建厅,进去一看,有个身影背对着门。他转过身来我才看清楚是周总理!我很是意外,根本没想到是周总理要亲自听我汇报。 我把随身携带的一张现场位置图打开,向周总理指明坠机的具体位置。总理突然问我:“离伊尔库茨克有多远?”我答直线距离700多公里,他又问我山海关、多伦、贝勒庙(注:内蒙古自治区的两个地名)的位置,我都一一作答。总理立着右手掌,从山海关开始,沿着这两个点到温都尔汗,画了一条线。那一刻,我十分震惊,我才知道这绝对不是东北飞机向关内飞的迷航,而是从山海关飞出来的叛逃。 这时又进来3人,一位是总政主任李德生,一位是空军副司令兼民航总局局长邝任农;最后一位是空军司令吴法宪。吴法宪的个子很矮,坐在椅子上脚还够不着地,很明显,周总理是故意让他进来听我的汇报的。我记得吴法宪当时脸色苍白,表情木然。几天后,总理让吴法宪看那些照片,要他辨认。吴法宪推说有的看不清。总理冷言道:“你们空军那几个人,什么人跟林彪走了你会不知道?!” 总理好像对飞机的情况不是很感兴趣,听着听着还闭上眼睛打了个盹——我后来才知道为了处理“9·13”,他已经连续工作了50多个小时;但他对尸体残骸却显得颇有兴趣。他一边看,一边翻过来在背面写什么东西。特别是5号(注:林彪)和8号,他戴着花镜反复看,然后把照片都别在一起。最后一张是我们“追悼仪式”的那张,总理扫了一眼,马上扔到了一边。当然,我那时什么也不明白。 我也向总理汇报了机翼上那个可疑的大洞,说怀疑是防空导弹打的。总理让我好好研究。10月1日,8341部队政委杨德中和外交部的军代表李耀文陪我一同到了西苑机场,找到了一架256号的姐妹机——一架252号三叉戟。现场看了这架三叉戟的结构,大家明白了:原来那里有一个检查孔,油箱爆炸后向下炸开了这个大洞,这是洞口的铝刺基本朝外翻的原因。如果真是被导弹击中,一定会形成贯穿的大洞,而且铝刺朝内翻。萦绕于心头的许多谜团一下子打开了。 1971年10月3日下午,我被通知到外交部礼堂听报告。当我听到“林彪于1971年9月13日仓皇出逃……”时,脑袋轰地一下,竟然是林彪?! 不尽的话题 “9·13”事件已经过了30多年,但围绕这个事件的很多问题至今仍争论不休。作为亲历者,我觉得有责任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公之于众,也对一些莫衷一是的看法提出自己的见解。 首先,我再次重申,飞机绝对不是导弹打下来的。毛泽东和周恩来的多次讲话以及多位当事人的回忆已足以证明,中国方面没有发射过导弹。而蒙古方面,我注意到,9月12日是个星期天,那一天雷达根本就没工作;“9·13”之后,苏联国土防空军总司令巴季茨基元帅还特地到蒙古检查防空安全,这也证明他们知道蒙古的防空系统出现了漏洞;蒙军和苏军当时都没发现这架三叉戟。三叉戟不是被导弹击落的,这是一历史性结论。 其次,飞机为什么要迫降?前苏联安全局长说三叉戟上的油足够飞到伊尔库茨克,他的说法是建立在飞机加满20吨油的前提下。而后来调查证明,这架飞机在北京起飞前加了15吨油,飞到山海关后用了2.5吨。这架三叉戟平均每小时耗油4~5吨,坠毁前,它飞了118分钟——也就是说,到了蒙古上空,飞机只剩下两吨多一点的油,所以它必须迫降。 通常,飞机迫降前或者空中放油,或者低空盘旋将油耗尽。但不幸地,这两项驾驶员都不敢操作:三叉戟的发动机在后面,空中放油会着火;盘旋又担心对方国家雷达发现,他们最后只好采取带油迫降。从现场来看,飞机肚皮擦地长达29米,速度太快引起震动,导致油箱在贴近地面位置上爆炸,这也可以解释为何那些尸体都相对完整。因为当时并未做尸检,无法判断他们是被炸死的,还是因起火导致的窒息身亡。 第三,飞机上是否发生了搏斗?我们在现场并没有发现子弹壳,舱内也没有任何被子弹击中的痕迹。我认为,还有一个特别有力的证据能证明,这次迫降是有准备的:一是手枪都从枪套里取了出来,二是在现场发现了一只半高腰的翻毛皮鞋,鞋带是解开状态——这证明鞋子不是被甩掉的,而且是主动脱掉的。既然能做迫降前的准备,说明飞机一直在正常飞行状态,并没有发生搏斗。 最近炒得特别热的一个说法来源于前苏联克格勃的一位官员。他说:他们在雷达监测上发现,林彪的飞机已飞到离苏联境内的赤塔只有50公里了,但突然180度转向,向回飞,似乎说明林彪心生悔意。 温都尔汗离赤塔有700公里,如果真如那位官员所称,飞机经过温都尔汗—赤塔—温都尔汗,即使在油充足的情况下来回1400公里也至少需要两个小时,这样推算,飞机坠毁应发生在凌晨四五点之间。所以,我认为这位前克格勃官员的说法是经不起推敲的。 最后一点,256号飞机的飞行轨迹究竟说明了什么?根据中方雷达监测显示,飞行先朝向244度飞行——这是向着广州的方向;几分钟后又转向270度正西——这是往北京的方向;不久又调整到280度—西北,然后几乎是正北飞行——这是赤塔方向,最后又由340度调整到325度——温都尔汗—伊尔库茨克方向,恰好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问号最后的那一点,正好是坠毁的着火点。 当时回北京参加事故分析的34师师长说,如果飞行员在既定的航线起飞,仅需10秒就可以把飞机对准航向。而这架飞机在空中不断调整航向,可以证明飞行员事先是不知道林家的出逃计划的。 1980年,邓小平在接见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总编辑厄尔·费尔谈到“9·13”事件时说:“据我个人判断,飞行员是个好人……”1981年12月,事隔10年之后,解放军总政治部就飞行员潘景寅和三位机械师做出结论,“随机正常死亡”。 1971年10月以后,中国一位大人物叛逃的传闻开始传诸国外。苏联克格勃于是第三次去了温都尔汗,因为他们无法断定究竟是谁,于是重新挖开坟墓,将唯一一位女性和年龄最大的尸体割下头颅,架上大锅煮,将毛发、皮肉剥离,最后将煮干净的头骨装箱带回莫斯科。回国后,他们将头盖骨复原,又找到林彪当年在苏联治疗时留下的病历。林彪当年得的肺结核,因此肺上有一个钙化点,而克格勃用X光拍的尸体照片上,正好有一个点,他们于是证实了此人便是林彪。 关于“9·13”事件,远远没有结束。比如当年的黑匣子现在俄罗斯;而飞机上的物品还保存在蒙古方面;林彪和叶群的头骨被苏联带走了,而余下部分仍在蒙古,将来怎么办?有一连串的问题,没有结语……- (本文图表及部分图片引自中国青年出版社《在大漠那边——亲历林彪坠机事件和中蒙关系波折》一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