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讲述》：乡恋李谷一

　　特别视点：《乡恋》把李谷一带到一个精神高地，《乡恋》又把她推向一个尴尬的前沿。李谷一与《乡恋》有着共同的命运结，几十年后的今天，她才知道解开这个结的人是谁。

　　乡 恋 李 谷 一

　　蒋书

　　这是2006年春节前的一个普通日子，北京朝阳区中旅大厦的一个普通包间里，有两个并不普通的人在这里相见。这是不久前，刚从一线演员位置上退下来的李谷一，终于有了闲暇时间来看往老友。而她最难忘的人就是眼前的黄一鹤——中央电视台第一届直播春节晚会的导演。这次李谷一不仅仅是和老友相聚，她还要解开一个藏在心中24年的谜。

　　一、因为《乡恋》而被批判

　　24年来，李谷一心中一直存有一个疑惑：当年她那首被批为禁歌的《乡恋》，到底是怎样走上1983年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的？此时，李谷一非常好奇地询问黄一鹤导演，关于1983年春晚《乡恋》这首歌背后的内幕。谈起春晚，两位老人不禁又回到了24年前。

　　说到此事，当年的春晚导演黄一鹤缓缓道：当时我们设置了电话点播，安排了4部电话座机，全国各地的观众都可以打电话到这4部电话机上，向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现场点播自己喜欢的节目。只要有一定数量的观众点了同一个节目后，春晚节目组就可以满足观众的要求上一个节目。当时就有很多观众不约而同地打电话点李谷一唱《乡恋》。

　　那时的李谷一正因为《乡恋》，在遭受着一场全国性铺天盖地的批判，说那首歌是靡靡之音，说李谷一是黄色歌女……而一些批判文字慷慨激昂义正辞严，诸如：无产阶级思想应该是非常健康的，不能被这些软绵绵的东西来摧残，云云，不一而足。一首普通的歌曲，竟然给李谷一带来极大的困境，使她在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压力。而那无数的批判言辞中有很多东西，纯粹是一种对她人格的诬蔑。受到这些无端的打击，李谷一时常噩梦缠身难以入眠，就向自己的先生诉苦，流下了委屈的眼泪。

　　当时在中央乐团当主唱的李谷一怎么也想不通：邓小平刚刚进行改革开放，自己的《乡恋》就是有点缠绵情感，就遭到种种非议？有着湖南辣妹子性格的李谷一怎么也不服气，她一直想寻找一个场合说句公道话。这一天终于来了：听说邓小平同志要来参加她在人民大会堂的演唱会，她就想把这首歌唱给小平同志听，让小平同志评评理：这首歌到底是不是反动的、黄色的？

　　遗憾的是，那天邓小平没去听李谷一的演唱会，去的是另外一个领导同志。李谷一仍按自己所想唱了这首歌。歌声一落，场上的观众们就给她热烈鼓掌。在场听歌的也有中央首长，谁也没说这歌不许唱。虽然没有被领导否定，但这首歌带给李谷一的麻烦仍在继续。中央乐团对她下逐客令道：如果你要接着这么唱的话，我们就让你到适合你的地方去唱，你甚至可以回湖南。

　　由于当时主流媒体一直在对李谷一唱的《乡恋》做批评报道，中央乐团怕受到牵连，于是向李谷一提出了警告。在这种压力下，李谷一一熬就是三年。

　　二、吴冷西为《乡恋》发话

　　1983年，中央电视台第一次面向观众直播的春节联欢晚会开播了。当时的总导演黄一鹤请来了李谷一，但晚会的节目单中并没有李谷一的《乡恋》。此时，乡恋是禁歌，不在演出范围内。李谷一也知道：此时不让唱这首歌也在情理之中，如此大的一台全国性的晚会，怎么可能让自己唱一首在全国范围内受到批判的歌曲呢？

　　然而，晚会演出开始后，4部热线电视话刚一开通，观众的反映大大出乎了导演黄一鹤的预料：李谷一在台上一出现，观众就来电话点播《乡恋》。当电话记录员把一大堆观众点播《乡恋》的条子送到导演室交给黄一鹤时，黄一鹤感到非常为难：他决定不了让李谷一唱这首歌。

　　而此时正在台上表演的李谷一，根本不清楚有这么多的观众通过热线电话，点她唱《乡恋》这首歌。当时正好广播电视系统的最高领导吴冷西部长，在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的第一线坐阵。黄一鹤让电话记录员把观众的电话点播记录单交给吴冷西部长。吴冷西见是点的《乡恋》，即摇了摇头。没想到，观众打电话让李谷一唱《乡恋》的点播量越来越多，可在切换台上忙碌的黄一鹤依然作不了主。

　　就在此时李谷一正在台被人要求与袁世海演唱京剧时，电话记录员又端上一盘子记录着观众要求李谷一唱《乡恋》的点播单，黄一鹤一看，这一盘怎么也得有二三百个。这回黄一鹤可真没辙了，他对那端盘子者说：这事你无论如何得跟吴部长好好说一说。没一会儿，吴部长找到黄一鹤这边来说：黄一鹤，上《乡恋》。黄一鹤一听这话，兴奋极了，他知道部长吴冷西是在冒着多大危险，但此时已顾不了太多。黄一鹤赶紧找来伴奏带，并火速请主持人报幕。

　　此时已演唱了6首歌曲的李谷一感到非常惊讶，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伴奏音乐已经响起，正是《乡恋》。演唱中的李谷一百感交集，仿佛这几年中的酸甜苦辣全都涌上心头：这首歌引起的那些磨难，让她扛了这么多年，一直都名不正言不顺，今天终于能名正言顺地在全国人民面前演唱《乡恋》了！就这样，李谷一的《乡恋》，终于在春节晚会的舞台得到了证明，被人们喻为中国内地流行歌曲的开山之作。

　　经过了24年，李谷一终于明白了在自己人生低谷的时候，有那么多人在默默地支持着自己。她由衷的感叹道：幸好有春节晚会，有黄导演、吴部长，不怕掉乌纱帽。告别黄一鹤从酒店出来，李谷一忽然听到车窗外响起了《难忘今宵》的旋律。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的眼前又浮现出曾经再次改变她命运的时刻，浮现出一个个鲜活的面孔，一段段难忘的往事。

　　三、《难忘今宵》的故事

　　人说：人生百味。李谷一觉得在自己40多年的艺术人生中，也遍尝了酸甜苦辣。特别是16年前的那个冬天，她在唱《难忘今宵》之前，就遭遇了人生的第一场官司。

　　其时，作为中国轻音乐团的团长的李谷一，培养了一个学生，没想到因为工作中的几句评价，对方竟打起了名誉官司。当时，李谷一只觉得自己像是在严冬里，被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她的心全冷透了。即便最后她打赢了官司，对方向她赔礼道歉了，可李谷一心中的那种伤感，在那一年里都和她如影相随。

　　那年，李谷一带着沮丧的心情走进了马年春节晚会。非常巧合的是，在演唱《前门情思大碗茶》之后，她领唱了和自己心情极为相似的《难忘今宵》。此后，几乎每年春晚都能看到李谷一演唱这首歌的身影，可她一直没去想：这首歌是怎么诞生，又是怎么和她联系在一起的？

　　那是在猪年的春节晚会前，当时的总导演黄一鹤遇到一个难题，于是找到了词作家乔羽道：今年的春节晚会结束时有一首歌，想让你写一下歌词。乔羽的写的歌词国人尽知，几乎没人不是从小就唱他作词的歌的。那天黄一鹤是吃过晚饭后找乔羽的：希望他能马上就写出来。乔羽问：写什么内容？黄一鹤说：内容要有家人团聚，祖国大团圆，亲人间的骨肉之情和对未来的希望，这些都要写出来。乔羽又问黄一鹤：马上是什么意思？黄一鹤说：就是我在这坐着，你现在就写，写完我就拿走。乔羽笑道：这个马上也太快了，这可不行。一番商量后，最后乔羽答应黄一鹤翌日早来取。

　　届时黄一鹤拿到歌词一看，非常满意，比他之前想像的还要好，简直是出乎他意料的好，他对乔羽所说的主题思想，在歌词里全体现出来了，如对祖国的赞美，对未来的期盼，等等。乔羽创作这首歌词的想法是：在全国人民观看春节晚会时，大家的共同想法就是：希望祖国更加富强美好。他即从此切入，先共祝愿祖国好。又一想：是这个好看的晚会把大家都团聚在一起，得夸夸晚会；因为晚会好，大家都高兴，所以就很难忘，所以就难忘今宵。歌词终于完成了，但还要谱曲。黄一鹤很快找来了当时知名的作曲家王酩。但没想到就在王酩作完曲，导演组内部对这首还没彻底完成的歌曲发生了争议。

　　李谷一后来才知道是曲的问题。王酩的曲子写得特别抒情，有人就说：这曲子写得不太健康，软绵绵的像哀乐一样。但作为总导演的黄一鹤并没被这种声音所左右，他明白自己策划的这场晚会的主题，坚持要把这首歌做到位，而且一定得找李谷一唱，因为1984年她是最红的天皇级歌星。

　　四、唱着歌儿退下一线

　　李谷一拿到此歌一看，大为赞叹：这歌词太棒了，曲子也非常好听，我一定要把它唱好，用我的声音去进一步地美化它、唱好它。李谷一那嗓子一唱，让人觉得这首歌非常亲切、自然。此前的晚会，往往到最后一首歌结束的时候，就容易落下一个俗套：来一个高潮大合唱。可这次李谷一在春节晚会结束时，唱的这首短小的歌曲，不仅别开生面，令人耳目一新，而且如此结尾非常俏皮。就这样，一首今天听起来仍不失为经典的老歌《难忘今宵》，在大家的努力下诞生了。

　　李谷一一边寻访过去的记忆，一边感叹自己成功的背后其实有许多人的支撑。一个酝酿已久的想法终于成形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李谷一决定以正式的形式退出一线舞台，专心于教学工作。到了年龄了退下来的李谷一，就不做团里的领导工作了，但社会上的一些领导工作仍在做，如像中国音乐家协会副主席以及一些学院的客座教授等诸如此类没有脱开音乐这一行的工作，仍得去做。

　　在退下来之前，李谷一决定应邀到中央电视台《音画时尚》作一期节目，对自己的艺术道路作一个总结。节目开头，她唱了的一曲湖南地方的《刘海砍樵》花鼓戏。李谷一说：她17岁时就成了湖南花鼓戏的主要演员，在1971年没调入中央乐团前，就因在湖南主演花鼓戏《补锅》一剧而红遍东南五省。黄一鹤认为：李谷一把戏曲民族唱法中的气声和通俗唱法很好地结合起来，对那个时期的中国音乐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

　　李谷一的创新，给中国音乐带来了巨大进步。李谷一脚步辉煌的一路，其实也充满了崎岖坎坷。有过起起落落的李谷一，仍认为自己是个幸运儿：总是能幸运地站在自己喜爱的舞台上。此时，幸运地站在舞台上的李谷一，听着那一首首熟悉的旋律，心情却和30年前有着很大差别。

　　《找一首好听的春晚也唱》，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李谷一对这首歌歌词的感受越来越深了：唱起这首歌，她就会想到她一生中的心酸。而无论是处于巅峰上的李谷一，还是处于低谷里的李谷一，作为这个告别仪式般的独唱音乐会来说，她应该是到头了，因为不可能再有新的东西产生。所以，此时的李谷一，还有点告别今宵的感觉。

　　在大家的期待中，李谷一再次唱起那首伴随着她20多年的歌曲《乡恋》。此刻，正在歌唱着的李谷一，可能把她一生存放在心里涌动的情感都释放了出来，她唱得热泪横流，她在泪流满面地演唱。此刻，她不是一般地流泪，她是为自己在进行着一生的艺术总结而百感交集。在《难忘今宵》的的歌声中，演出结束了，大家一同起立，唱起李谷一最喜欢的歌曲《乡恋》送她离开。

　　李谷一说：她将带着观众留给她的温暖，快乐而勇敢地面对今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