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

　　一个被称为老大的山东人

　　带着一脸大胡子

　　来到南京。大桥下的察哈尔路

　　向东还是向西

　　他拿不定主意

　　四月的阳光一阵虚弱

　　老大突然在马路中央停下来

　　车辆急遽地掠过

　　既没有从他身上轧过去

　　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在城市呼啸的车流中

　　老大孤独地坚持着

　　他拿不定主意

　　是否要横穿马路

　　老大是谁？老大是记者“跑街”时，在长干桥下邂逅的一个流浪汉。因为他一脸的大胡子长势生猛，总给人以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哪见过他呢？电影里、画报上、传说中……

　　都不是。老大自我介绍说，他叫唐虎，是山东临沂地区人，因为在家排行老大，认识他的人都叫他老大。

　　因为他的大胡子所具有的强烈特征，老大曾在南京做过肖像模特。他的深邃的眼神，让曾为他画像的美术老师相信，老大是个有故事的人。

　　老大有故事，不过故事也很简单。现在，在南京，老大是个捡垃圾的。

　　记者与老大在一个广场上坐下后，着实觉得不安，因为老大下巴上的那片黑云引得路人频频扭头，侧目看他。而对于路人的讶异，老大的眼神不闪躲，不游移，直视对方。

　　在这个男人们习惯剃光胡须，露出光洁下巴的年代，老大长势生猛的络腮胡确实很特别。老大自我介绍说，他叫唐虎，是山东临沂地区人，蓄须并非为了明志，只是当地的风俗而已，“在我们家乡，快到60岁的男人都会留起胡子。”老大已经63岁了。

　　大约是5年前的一个夏天，他出现在延龄巷附近，一个中年人走到他面前，问道：“你现在干什么呢？我找点事给你做，好吗？”中年人说，他是南京九中的老师，希望老大能到九中的美术班给同学们做肖像模特。

　　于是，老大走进了教室，坐了两个下午，一动不动。“那滋味比坐牢还难受。”所以，后来别人再请他去做模特，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还有一个开照相馆的，要出500块，给我拍一组照片，放在橱窗里，我也没答应。”有些得意。

　　为什么自断财路？老大说：“我不想靠面相赚钱。”

　　“那你靠什么？”记者随口傻问。

　　老大伸出如他脸庞一般黑瘦、布满纹路的双手，“靠它们！”

　　在南京九中的美术教研室，冉老师听记者大致描述了老大的长相后，一下子就在脑中检索出了关于老大的那部分记忆，“是不是个子不高，脸有些长，一个捡垃圾的老头？”

　　冉老师说得没错，老大当时就是一个捡垃圾的老头，如今也是。

　　“就是他，他的大胡子非常有特点，这几年我们找过很多模特，只有他一个是大胡子。”另一位张大健老师的话也让记者确信，老大曾在这里出现过，并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

　　出乎记者意料的是，张大健老师还从他的数百张素描作品中，找出了老大的肖像，一张正面，一张侧面。

　　除了头发短了以外，络腮胡依旧遮盖着下巴和脖子，额前的三道纹路也一如5年前清晰。

　　张大健老师已经记不清，当年究竟是谁将老大领到他面前的，但他依稀回忆起，当时见到老大的兴奋劲，因为“他的大胡子，深深陷进去的眼眶，都与大街上千面一相的模糊面孔有区别，对我们搞美术的而言，他是很好的肖像模特。”张老师说。

　　“画他的时候，虽然没有语言的交流，我还是能感觉到这个人目光很深邃，脸上有沧桑感，这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张老师做着自己的猜测。

　　张老师的直觉有几分道理。老大说自己生于1943年，7岁时父亲去世，母亲带着他和一个弟弟，两个妹妹艰难度日。成年后，弟弟用小妹的亲事换来了一个媳妇。老大却拒绝了用大妹妹换亲，于是一直没能成家。

　　为什么要远离家园？老大始终含糊其词，但从他的只言片语中，还是能感觉出，老大离家与其弟、妹有关。说到弟弟妹妹时，老大的眼神飘出很远。

　　56岁那年春天，老大什么也没带，只是裹紧身上的衣服，独自踏上了开往南京的列车。

　　来南京后，老大讨过饭。但这是一个倔强的讨饭人，他拒绝别人给他现金，“别人给我钱，我觉得欠别人情。我不愿欠别人情，即使讨饭也不愿意！”老大语气坚决。

　　老大也曾在浦口一家小工厂里打过工，一天工作12小时，报酬是一顿午饭加10元工钱。一年后，老大炒了老板鱿鱼，此后一直以捡垃圾为生。

　　对于南京，老大也不比本地人陌生，他能说出很多地名；老大还有一张公交IC卡，他知道去哪儿坐什么车，在哪儿转车……

　　与老大聊完已是正午，记者表示要请他吃饭，他跺着脚拒绝。

　　老大转身离去头也不回，一步一步消失在喧嚣都市茫茫人海中……

　　过后几天，记者试图再次找到老大，想多听一些他的故事，并代张大健老师问他：是否还愿意来做肖像模特？还有，想问问他，如何才能与他的家人、与他的家乡取得联系……

　　于是去了遇到老大的长干桥和那个小广场，也去了老大曾提到的一些地方，新桥、延龄巷、中华路、察哈尔路……但记者的寻找一下子变得十分徒劳。

　　关于老大，这篇报道见报后或许他能看到，或许看不到，即使看到，又能怎样？

　　老大只是游走在这座城市边缘的千千万万个陌生人中的一个。

　　假如有读者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认出这个满脸络腮胡、眼眶深陷的老大。请别忘了和他打声招呼，问一声：老大，你在南京还好吗？

　　见习记者陈英实习生沈燕/文快报记者齐天天/摄画像由南京九中张大健老师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