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家汉子守望白云深处

　　在湘粤桂交界之地，有一座“绿色宝库”叠翠在逶迤连绵的群峰之中，它就是资源丰富、遐迩闻名的萌渚岭，这是养育湖南省江华瑶族自治县45万瑶、汉同胞的“母亲山”。海拔1400米的主峰尖子岭，这里荒无人烟，毒蛇时常出没，瘴气袭人。而在尖子岭上有一座兀立于群峰之巅的瞭望台，一个瑶家汉子在这里已守望28年。他就是被誉为“森林的眼睛”

的高山瞭望员余锦柱。

　　望远镜·父亲的嘱托

　　余锦柱的父亲名叫余德明，是共和国第一代全国林业劳模。从1953年担任高山瞭望员到1980年因病退休，余德明创造了23年火警报告无差错的纪录，他的观测经验被编入了全国森防教科书。

　　1978年，老劳模犯了愁。多年的高山守望、风吹雨打，余德明落下一身病，谁来接班成了老余的一块心病。

　　望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听着他时断时续的絮叨，余锦柱心里明白:父亲想要儿子直接顶上他的工作。18岁的余锦柱，此时刚刚高中毕业，对外面精彩的世界还来不及审视和思考，就从父亲手中默默地接过了山上那间小屋的钥匙和那个油漆斑驳的望远镜。没想到在瞭望台上一熬就是28个年头。

　　寂寞的高山世界，连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朝夕相处的只有那连绵起伏的山峰、苍翠欲滴的树木。夜晚孤坐在山巅小屋独对灰暗摇曳的烛光。

　　喝水·奢侈的享受

　　在高高的瞭望台上，远远望去，孤峰独立、耸入云端，气势雄伟逼人。可是水往低处流，峰顶自然无泉可汲，无水可饮。在尖子岭喝水都成了一种奢侈。生活用水全靠从两公里外的山沟里背，其间要走的山路几乎全是40度以上的斜坡。为了喝上一口水，余锦柱已记不清有多少次跌得全身青一块紫一块。为了节约用水，余锦柱长期“洗不起澡”。每年的森林防火警戒期长达半年，进入警戒期后，按照森林防火指挥部的规定，瞭望员每天24小时都得高度戒备，不准离开台子半步，生活用品和饮水都要靠家属十天半月送一次。谷底的山泉离余锦柱的台子有11公里远，当妻子赵运英千辛万苦把水背上来时，其价值已经和油差不多了。

　　有一次，断水一天之后，半夜时分，实在是渴得厉害，余锦柱便违反纪律，顶着星光下山去挑水，由于口渴心慌，半道不留神被山藤拌了一跤，咕噜噜顺坡滚了好远，把一担新木桶摔得稀烂不说，额头上还磕了一个鸡蛋大的包。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放开肚皮喝水了，喝水变得跟喝酒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地咽。他这种喝法已成了习惯，就连年终去县里开会喝水时也是这个架势，不了解他的人还以为他斯文，放不开，有时还和他打趣。说到这个话题，余锦柱的笑容里有着几分苦涩的自嘲意味。

　　4次雷劈·电话机

　　1979年，第一次被雷劈的滋味让余锦柱毕生难忘。那是一个秋夜，尖子岭山顶突然电闪雷鸣，暴雨说来就来。余锦柱知道雷暴的威力，但更担心瞭望台那台“摇把子”电话，一旦出现火警，报信儿全靠它。余锦柱摸着黑扯下电话线，上床准备将电话机藏进被子里。而就在此时，一道闪电击中瞭望台，余锦柱一下子被震晕过去。半个多小时后，余锦柱发现自己抱着电话机坐在床下，石灰墙体被雷电击出一个深坑，电话线被烧断。瞭望台地势高，雷电经常光顾，余锦柱曾4次被雷电打倒在地。

　　毒蛇·大黑狗

　　瞭望台的山路是少有人走的，时常被茂盛的草木所湮没，毒蛇到处都有，令人防不胜防。从余锦柱家里到瞭望台是一条羊肠小道，野草密布、芭茅丛生，这条路正是毒蛇经常出没的地方。在28年的护林生涯中，余锦柱先后被毒蛇咬伤过十几次。幸亏他总随身携带着一个老瑶医送给他的祖传蛇药，让他一次次捡回性命。不过，1991年7月23日那次祸不单行的经历，若没有家中那条忠实的大黑狗，他怕是活不到今天了。傍晚时分，余锦柱拄着根棍子下山，突然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顿时滑出去十几米，左脚的踝骨也在跌倒地时崴了一下，疼得钻心。更糟的是，他挣扎着刚想站起来时，右脚背又传来了针扎似的刺痛，一条竹叶青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这一口使余锦柱真的瘫坐在泥地里起不来了，接着，一阵眩晕，然后就倒在泥泞之中。幸亏机灵的大黑狗明白了主人所处的险境，赶紧跑回家去把他妻子赵运英引上山来，赵运英接着又喊来村里的几条壮汉，才把他抬了回去救活。

　　20个春节·遥望袅袅炊烟

　　恶劣的环境，始终没有击倒余锦柱，因为他牢记着父亲交班时的嘱托:“儿啊，党的工作都一样，哪里都需要人。”

　　28年中，余锦柱登上过70多座高山，翻越了3000多条峡谷，踏遍了

　　瞭望台周围60多平方公里的林区，掌握了监护区内的山头地形、交通道路等方面的具体分布情况。

　　有人问余锦柱，是不是要打算在瞭望台干一辈子，那里到底有什么好？人生谁能无梦？余锦柱就曾做过很美很美的梦。但他知道，这里离不开他。

　　就这样，他28年中，有20个春节是在台子上度过的。马上要过年了，看着远方瑶寨升起的袅袅炊烟，余锦柱不知道家里的年货买了没有；听着远方隐隐约约传来爆竹声响，余锦柱不知道家中的老人与小孩是否添了新衣。除夕傍晚，余锦柱心中总是挂念妻儿和老父。“这种滋味很不好受。”余锦柱描述这种煎熬时说:“别人希望过年阳光明媚，我总是希望过年下雨下雪，这样我就能回家了。”每当这个时候，余锦柱总是深情地遥望着山中那个自己的家，任泪水在脸上静静地流淌，透过模糊的双眼，余锦柱在高高的瞭望

　　台上默默地祝福家人过个温馨祥和的春节。

　　28年来，余锦柱没能看到两个孩子的出生，没能替老父亲送终。他留下的是一摞厚厚的观测笔记。

　　责任·一个女人的故事

　　余锦柱觉得最对不住也最感谢的人就是妻子赵运英。1982年3月，余锦柱和赵运英在桃李争艳的季节里结婚了。新婚伊始，就赶上了每年长达8个月的防火戒严期。丈夫坚守在瞭望台上，赵运英每隔几天就得背着70多斤水送上瞭望台。从此，尖子岭望台上又多了一个女人的故事，余锦柱的生活里又添了一片温馨的绿洲。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与他一起风雨兼程的伴侣，她有着一副与他一起承担悠悠岁月的坚韧臂膀。

　　家中的一切大小事情都落在

　　赵运英一个人的身上。双目失明的父亲已卧床多年，需要她端汤熬药地侍候。一儿一女的衣食住行需要她时刻操心。养猪喂鸡等家庭副业需要她忙活。还有修山造林的任务也需要她来完成。她在娘家虽然不是什么娇小姐，可也没尝过这样艰苦的生活，没有走过这样难走的路，没有爬过这样难爬的山。

　　在劳累不堪的时候，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要对丈夫发发牢骚了:“就是一头牛也该有歇下来喘气的时候，何况人呢？为什么偏要选这项工作做？你既不少手又不缺腿，我们为什么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面对妻子憔悴的面庞，余锦柱这个憨厚的山里汉子，深知自己对不起她，不能减轻妻子的劳累。但他知道，那20多万公顷的森林是国家财产，是全县人民的饭碗，是清粼粼的潇水的源头。自己能有半点的松懈吗？他歉疚地对妻子说:“运英，我知道你辛苦，知道你体力不支，可我只能在心里疼你，手脚却无法帮你……”两人相对无语，惟有泪千行。

　　烧柴草做饭，岩石缝里种菜、种玉米，赵运英对这种刀耕火种、烟熏火燎的生活没有怨言，但她最担心的是两个孩子的学费。这几年孩子们长大成人，儿子大学毕业后到深圳打工，女儿现在还在上高中。为了供子女上学，这几年他们已经负债两万多元。“女儿马上要考大学了，一旦考上，我们只能去贷款。”

　　望远镜·谁来接班

　　余锦柱坚信自己的坚持是有价值的。他在他父亲观测火情的经验基础上，总结出了如何根据林间烟色来瞭望监测火情的经验。无数的火警、火灾因他的准确观察、及时报告而被消灭在萌芽状态，有效地避免了森林火灾的危害，挽回直接经济损失3000余万元。

　　今天，余锦柱的最大烦恼不是债务，而是当年父亲面临的同一个问题:谁来接班？山外有得是人，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山里太清苦、太寂寞、太无奈。谁来接过这架望远镜呢？“要是实在找不到人接班，我想，就干到老，干到干不动的那天再说吧。”

　　谭剑苏晓洲X0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