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旅匈华侨子女：一对母子之间的“代沟”

　　李斯特音乐学院的街道两旁有许多家温馨浪漫的咖啡厅，和丁丁在电话里约好见面的时间后，我便很早地来到这里，一边悠闲地品着咖啡，一边想象着我的这个素未谋面的采访对象的模样。

　　丁丁是我朋友的儿子，今年十七岁，去年刚刚考取李斯特音乐学院的声乐专业。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这位朋友，十年前是国家教育部公派的访问学者，来匈牙利进修医学。那时我刚巧也在布达佩斯，和她同租一间房子，假日里时常一块出去玩，感情好的像亲姐妹。她比我大二十岁，姓任，是甘肃人，我叫她任姐。那时候任姐在国内就已经小有成就，她四十不到的年纪，便成为医院的正主任医师。但她的为人很是清高，经常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和我们这些同来的留学生关系也不是很亲近。唯独对我，也许是年龄的差距让她放下了心理上的芥蒂，我们相处一直很好，也经常在一起聊天。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我在听，聊的话题也只有一个，就是她的儿子丁丁。

　　任姐当时已经离婚了，独自一人抚养丁丁，她出国的这一年，丁丁交给外婆照看。尽管那时的长途话费很贵，但任姐每个周末都要和国内的家人通话，风雨无阻。记得当时我们每月全部的生活费加起来才只有300美元，而物价同现在相比也并不算便宜，每月除去房租等费用外所剩无几。但就是这样，任姐也要省吃俭用，我清楚地记得她当时对我说，儿子丁丁酷爱吹小号，已经是学校鼓乐队的一名小号手了，出国前儿子便央求她买一把小号，但当时一把小号要几千元，任姐上要照顾年迈的母亲，下要抚育幼子，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做其他开销。无奈，她只能答应儿子，等出国攒够了钱一定给他买一把最好的小号。尽管时间已经过去十年了，但这把小号的故事仍久久萦绕在我的心头，每当我想起任姐，想起丁丁，想起小号，心里便没由来地一阵酸楚。

　　一年的留学时光转瞬即逝，当我们大家整理好行囊，准备告别的时候，任姐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的决定：她要留在匈牙利！那时的我岁数虽称不上年幼，思想上却显得很稚嫩，我无法理解任姐的决定，只依稀记得她对我说，要留下来和朋友一块做生意，她说，在匈牙利赚钱要比国内容易得多。后来的许多日子里，我逐渐体会到任姐当时的心情。国内，尽管有事业、名望与地位，却无法满足一位母亲想要提供给儿子富足生活的愿望，也正如此，爱他，所以才要离开他。匆匆十载风雨路，当我再次来到布达佩斯的时候，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和任姐取得联系，一叙别来之情。

　　当我再次见到任姐时，她的变化是很大的，从十年前风华正茂的医生到现如今拥有两家商店的女老板，年近五十的她，已经不折不扣地成了一代新移民中的老前辈。言谈间，我得知，十年中，她又结过一次婚，是和一个匈牙利人，到现在两人仍旧生活在一起。如今，这个匈牙利人已经退休了，收入微薄，整个家几乎全靠她在支撑，我问任姐，凭她目前的能力，完全可以自己生活的很好，难道是情感使然，让她仍旧不忍离开？任姐说，中国人讲究知恩图报，这个匈牙利人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她，给她解决身份问题，还把她的儿子丁丁接到身边。这辈子，如果不出意外，她愿意永远和这个老外生活在一起。任姐还告诉我，丁丁来匈牙利已经七年了，他热爱音乐的梦想非但没有被泯灭，反而更加地得到升华。去年，丁丁正式成为李斯特音乐学院的一名大学生，他具有非凡的音乐才华，不但善于演唱、演奏，还自己创作了许多匈文歌曲。望着任姐一脸的喜悦之情，我蓦然体会到，只有丁丁才是她最大的骄傲和心灵的寄托。于是，我同任姐讲，想要见见丁丁，既是出于好奇——因为这个名字十年前我便熟识，而这个人，却要等到十年后才有缘相见——同时也想借丁丁的才气为我的文章带来一缕清风漫乐。

　　丁丁终于如约而至。同我想象中一样，他是一个清爽干净的大男孩，眉宇间也很有英气，他朝我酷酷地点了一下头，便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我仔细地看了一眼丁丁，想从他的眉眼间找出任姐当年的模样。还未待我发问，丁丁便开口道：“我在网上看了你写的几篇文章，我觉得我不是你所说的那种‘香蕉人’，虽然我很小就来到匈牙利，但我很喜欢中文，你知道嘛，闲暇时我也经常写文章的。”

　　“那音乐呢？音乐不是你的最爱么？”我问他。

　　丁丁回答道，“我对音乐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它既是我所喜欢的，也是我所憎恶的。”

　　我一脸错愕。

　　丁丁叹了口气说：“你认识我母亲，当然知道她为我付出了很多，但问题是，她的这种付出让我感到压力很大。我喜欢音乐是真，但目前，音乐好像变成了我报答母亲的一种方式，不是为喜欢而学，而是为报答而学。所有认识我们的叔叔阿姨都会说，‘丁丁，你要好好学习，这样才不会辜负你妈的一片心。’我母亲也常说，她为我放弃了国内的大好前程，如今上了年纪还要到处奔波。她说的这些是没错，但也是不全面的。妈妈现在衣食无忧、有车有房，她和洛齐(丁丁的匈牙利继父)感情也很好，这说明她是很幸福的，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承认这种幸福，非要摆出一副很无奈的方式来对待我呢？说心里话，每当她向我大诉苦水，叙说她的‘发家史’时，我就感到压力很大，也觉得自己好像很没用。有时我甚至想干脆不再读书了，最好是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我望着丁丁，真不知该用怎样的话去宽慰他，也不知是顺从他的想法还是应该保持自己的观点，这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两代人之间的代沟”？然而，代沟，是也罢，不是也罢，母亲对于孩子的爱总是不会错的。丁丁，他现在还很年轻，许多事情，人年轻的时候是不懂得的，然而，当他懂得的时候，却已经不年轻了。唯愿丁丁能够早日懂得，早日理解，这样他就会发现，他所得到的远比他失去的要多得多！(供稿／匈牙利《欧亚新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