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行天下]历史深处的无名水手

　　印度洋的风浪越来越大了，丝毫没有停息下来的样子。好在我们搭乘的货船总重超过10万吨，如同一个庞大的海上巨物，尽管不停地左右摇摆，却生不出太多的惊慌和恐惧。

　　没有月光的晚上，黑沉沉的海面弥漫着重重的水汽，只有翻卷涌来的海浪隐约透着一缕白色的痕迹。从南中国海出发，我们始终航行在当年郑和西行的航线上。大明船队七下西洋，自然躲不过我们不敢想象的惊涛骇浪。那一幕在茫茫大洋上拼死挣扎的场景，一定充

满着悲壮的号子，也一定间或着水手们无助的叹息。

　　若干年前，我在江南小镇参观过仿制打造的古代船只。依照解说员的描述，这艘船头涂有绿漆的大船起航时，需要4个水手才能把100米长的锚链拖上甲板，还需要6个水手协力才能挂得起聚风的白帆。他们裸露着健壮的肌肉，“咿———咿———呦”地唱着号子，遥遥远望岸上垂泪的妻女，驶进充满莫测风浪的海洋。如今，这些无名的水手早已经消失在历史深处，又有多少人能够忆起曾经有过的惨痛绝望和风中哀号。

　　印度洋是全球季风最猛烈的大洋，600年前的风浪应当和现在一样汹涌。600年前的远洋船只，却远不能与今天的现代化船只相比。即便是叱咤风云的郑和宝船，动力也不过来自9枝桅杆和12张方形大帆。既然我们搭乘的10万吨巨轮都被狂风巨浪倾斜摇摆到30多度，当年的大明船队更是逃不脱万劫难复的险境挣扎。黑夜漫无边际，狂风咆哮不止，骇浪遮云蔽日……面对大自然喜怒无常的肆虐，当年的水手们一定付出过难以名状的牺牲。这种勇于迎接一切的勇气、胆略和智慧，同样是我们这些后人永远不应疏漏淡忘的事情。

　　甲板上总是汪着大滩被浪头打上来的海水，掺杂着阳光暴晒后结落的一层白色的海盐晶粒。真正见识到了险恶的风浪，我们在货轮上的活动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起来，一再提醒自己不要随口说出海上的诸多的忌语，免得被同行的水手们视为不受欢迎的“乌鸦嘴”。

　　在水手们漫长的远洋生活中，禁忌的影子几乎无处不在。第一次会餐的时候，我们随意要把吃到半截的鱼翻转过来，马上被旁边的人予以制止，这是因为传说中把整条鱼翻过来吃可能会招致“翻船”。仔细观察，水手们从来不将筷子搁在盘子或碟子上，避讳的正是所谓的“搁浅”。上船时不能先跨左脚，不能带别针上船，不能在船上吹口哨，船上的各种设备，也不能随便借给另外一条船。即便遇到紧急情况非借不可的话，必须先在上面轻轻地划道刀痕，或者敲出一个小坑，意味着已经把这个准备借出去的设备“杀死”。

　　所有的这些禁忌，都是水手们祈祷远洋平安的心理折射。与大自然翻江倒海的力量相比，汪洋中一条船实在太过渺小，古代的水手们不得不希冀于这些形形色色的禁忌，以此去讨好冥冥中左右风浪的神灵。如今，随着现代船舶的日益大型化，远洋的风险程度已经大大降低。即便如此，我们出海的日子还是不妨继续遵守这些流传延续下来的禁忌，算是对那些消失在历史深处的无名水手的祭奠和怀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