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步中的退步

　　宿景祥

　　十多年来，全球化车轮滚滚向前，大势汹汹，给世界经济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和繁荣。但与此同时，它也加深了世 界上的几道鸿沟，其中最突出的就是贫富差距的进一步扩大。人们经常引用这样一个对比：世界上最富有的三个家族的财富总 和，比最不发达国家六亿人口的年收入还要多。南北差距问题引起了很多第三世界国家强烈的不满和仇恨。反全球

化运动蓬勃 兴起、WTO新一轮谈判陷入僵局、甚至国际恐怖主义活动的加剧，都与这种情绪的蔓延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据经济史学家们的研究，南北之间的贫富差距问题大体上是19世纪之后才出现的。已故的德国政治经济学家贡德尔 ·弗兰克在《白银资本》一书中引述了这样一组数据：按1960年的美元计算，1750年时，世界GNP(国民生产总值 )总额约为1550亿美元，其中1200亿美元出自亚洲(不包括日本)，占77％。这说明，直到工业革命发轫前，亚洲 的经济规模大大高于西方。到1800年时，美国和西欧的年人均收入水平分别为213美元和260美元，印度为160～ 200美元，中国为228美元，当时“第三世界”的平均水平为200美元左右。这可能是世界历史上各国间收入水平差距 最小的一个时期。

　　此后的200年里，随着工业经济和技术的发展，最富裕的北方国家同最贫穷的南方国家之间的收入差距越拉越大。 目前，美国的人均年收入超过4万美元，而第三世界的一些穷国，如苏丹、毛里塔尼亚、索马里和也门等只有300多美元， 不到美国的1％。

　　贫富差距问题不仅存在于南北两个世界之间，它同时也存在于各个国家内部。无论是在发达国家还是在发展中国家， 都日益呈现出财富越来越集中在少数人手中的趋势。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的报告说，美国目前的贫富差距现象是历史上最严重 的。在多数欧洲国家，这一趋势同样明显。不过，发展中国家内部的贫富差距问题更加突出，特别是在印度和许多阿拉伯国家 。

　　古人云：不平则鸣。一块巨石放置在倾斜的山坡上，稍加一点儿力量，便会轰然滚下。任何一个社会，如果贫富差距 问题过于严重，都会导致怨恨和仇视的积累，蕴含着不安定因素。近年来经济学界着力研究收入差距问题，也取得了一些新的 成果。对于这个问题，只能从世界经济的变化上求得解释。

　　从广度上看，自上个世纪70年代以来，世界经济经历了一个重大的整合过程，各国旧有的国民经济悄然瓦解，让位 于世界经济。最突出的一个特征就是跨国公司越来越重要，而跨国公司的主要活动则集中在发达国家和一些新兴工业化国家和 地区。

　　各国经济普遍开放，意味着同种类商品的价格和同等技术水平的实际工资逐渐趋同，这也是发达国家间收入水平趋同 的根本原因。但由于低技术要素难以在发达国家继续存在而必然转向一些新兴工业化国家和地区，在那里生产工业品并向发达 国家出口，从而使得这些国家和地区的收入水平也有了大幅度的提高。过去的亚洲“四小龙”和今天的中国大陆都是典型的例 子。

　　与此同时，很多国家则从过去的“外围化”转向了“边缘化”。这是因为，世界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趋势，就是把重 心从以往的农业和采矿业转向以知识为基础的工业和服务业。一些第三世界国家的收入主要依靠出口某些特殊的产品，但现在 却被现代农业和生物技术产品所取代。这些国家在世界贸易中重要性的丧失，使得它们的收入水平随之降低，与发达国家的差 距越拉越大。

　　而世界经济在深度上的变化则更为复杂，它导致个人之间收入差距的扩大。例如，随着高新技术的发展，出现了一些 新的经济部门，如电子技术和生物技术领域。同旧的经济部门相比，新的经济部门更加强调以知识为基础，同时也具有更高的 生产率和收入水平。

　　在收入分配方式上还有一个更为隐秘的变化，就是越来越有利于资本收入。世界各国竞相吸引资本，繁荣经济。资本 和劳动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倾斜，劳方在工资讨价中的权利被削弱，处于不利地位。这种现象在全世界都很普遍。

　　对贫富差距问题做出过最富有启发性分析的人，是18世纪法国著名的思想家雅克·卢梭。他在《论人类不平等的基 础和根源》一书中指出，人类不平等的产生是随着私有制而来的。人相对于其他动物的优越性，就是趋于完善化的能力，也就 是往前发展的能力。而正是这种能力，成为不平等的原因。因此，卢梭把不平等的产生看作是一种进步，但这种进步包含着对 抗性，它同时又是一种退步。文明每前进一步，不平等也同时前进一步。登峰造极的不平等，会成为平等的原因，从而转变为 自己的反面。

　　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称赞卢梭按照辩证的方法描述了历史进程的轮廓。“随着文明产生的社会为自己建立的一切 机构，都转变为它们原来目的的反面”。今天，面对贫富差距和全球化问题，我们可以进一步理解恩格斯这句话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