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元勋 “不务正业”的农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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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5月26日13:55 南方人物周刊 | |||||||||
一次,他举报案件被媒体曝光,后以散播谣言、扰乱社会秩序的罪名被“依法拘留”。出来时,迎接他的是乡民的绶带和绵延不绝的鞭炮声 -本刊记者 江华 发自湖南郴州 “公敌”黄元勋
他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黄元勋,1953年生人。 1999年之前,他打过铁,卖豆腐,做米酒,给别人照相,当小煤矿老板,偶尔给别人算卦看风水。 之后,他停止了一个本分农民的职业,依靠自己的初中文化底子和掌握的法律知识,为村民和其他需要帮助的底层公民说话,或者说叫告状,或者说,是上访专业户。几年里,他累计上访200多次。 只有一次,在国家发改委,被一个女士感动得掉了眼泪。“她的态度太好啦!”黄说。 他个子小,说话声音也小,但是在湖南郴州的宜章县,或者在郴州市,他是一个叫得响的人物,他几乎成了所有当地利益集团和一些服务机构的“公敌”。 他在自己家门口种植了一片高大的竹林,这让人觉得黄元勋有些浪漫。他经常在自己二楼拥挤着许多书籍的书房里看书,在这里可以听到竹林在风里摇动的声音。 他就像自家门口刚刚破土而出的竹笋,坚强地拱开泥土,攻击着一个又一个侵害国家利益和乡民利益的人们。他成了宜章一带远近闻名的“农民代言人”。 黄元勋在当地复杂的环境、各种利益人群复杂的矛盾心态里,做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他的行为给他自己带来了麻烦,尤其是他举报当地的煤矿所有者,在与那些拥有强大金钱力量支持的人物对抗时,他身边充满了危险。 浆水村的许多农民尊敬他,有烦心事向他咨询,求他帮助。在许多农民眼里, 黄元勋是能真正代表他们的利益,替他们说话的“自己人”。而当地一些利益机构和服务机构里的一些人认为,黄是一个“爱钻法律空子”、爱给政府部门出难题的“刁民”,甚至还怀疑他的出发点有问题。 从黄花费大量心血制作的数千页的材料证据汇编中可以看到一个不容忽视和否认的事实:那就是近5年来,由黄元勋代理村民上访上诉的材料,大半属实。 频频被黄元勋推上“被告席”,宜章县的一些乡镇干部生气。当了多年组长,他一直受到村组群众的拥戴,在2006年换届选举时,黄元勋仍然是100%的满票当选。 “除了我家里的10多口人是我的敌人,我从来就没有敌人。我是为这里的人好。” 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因为煤矿开采地表塌陷,整个村子集体迁移到附近的一个山坳里。在这个风光美好的村子里,黄拥有让城里人羡慕的几百平方米的“豪宅”,依山,有竹子,有篱笆,还有绿油油的菜地。 在农村,他曾经是一个富豪,但是现在,他一贫如洗,除了房子。 很难想象,他们一家人许多年来,守着不能耕种的土地,像城里人一样,买米吃,甚至借水吃——煤矿的挖掘,让地下水消失了。 他的愤怒,开始于他第一个合法的孙子要出生的时候——儿子儿媳有结婚证,也有准许孩子出生的合法手续。 当时,他是一个和某些利益机构、服务机构互相勾结的小煤矿老板。当一些人胃口变大继续要求进入煤矿“干股”的时候,他拒绝了。在他这次拒绝别人之前,黄,已经为一些国家公职人员发了很多年的工资和分红。 这种行为,让他被封杀在利益集团之外。于是,他可以合法生孩子的儿媳,被大批人马弄到医院,人流。 儿子当时在部队,当兵。他只能看着这个事情一步一步地发生。 黄开始不务正业,事实上也没有正业,田地被毁坏,一家人只有两分田可以耕种了。 1999年到现在,黄从乡村的道路上频频走到宜章、郴州、长沙、北京的繁华大街上,为自己和乡民,申求应得的权益。 农民思想者 他的家庭,可以上溯到1000多年前,据说祖先曾是朝廷里的大官,当地著名的石虎山武陵侯祠,就是当时的皇上为祖先赐建的。黄作为后人,曾经是这个宗族祭祀场所的负责人。 在家人的眼睛里,黄是一个糊涂的人。拿着家里的万贯家产,去为别人打官司,难道还不是疯子吗? “说实话,我这些年写的材料,两个棒小伙担都担不动的!” 他的老婆说着就哭了。这个刚刚有了一个信仰的乡下妇女,口吐让人惊讶的语言:“你打了几年腐败,你打败了谁?现在他们像老鼠一样躲起来了。他们是一个套一个的铁钩钩,你一个人,能把弯钩钩拉直吗?” 黄接待过几十个记者,都没有发现过夫妻俩的秘密,四年来,两个人从来没有直接对过一句话。一个信奉基督,一个是信奉共产党的党外农民。 “他应该知道,我们只是吃酸辣椒饭的人啊!”妻子抱怨说。 黄不这么想。他阅读大量关于法律方面的书,查找可以指证那些人违法的法律依据。 每次去收集证据,他有着极大的兴奋和刺激。“你能把事情搞清楚,挖出来,需要本事的。”黄有点得意。 当然,他出门的时候,会借助自己会算卦的本事,看看出行是否吉祥。 村子里被改变的一切,黄希望通过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改变。 村子的妇女几乎都当过贼,没有烧的,她们拿个黑色的塑料袋,到附近煤矿上偷一点煤,回到家,做饭用。 水,是别人可怜这个小组,就接了个水管,但必须是定时才给送水。他们把水存在一个水池里,慢慢受用。 自从黄不务正业以来,家里的收入开支是这样的: 孩子外出打工的收入。 当煤矿老板时候挣的钱。 1984年开始承包的杉树林100亩。现在已经卖完。 煤矿补偿的农赔款1.7万元。 老黄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很大,但是老婆觉得他很渺小。于是他们间接地争吵起来。“人家搞腐败,是有计划的,你告状有什么计划?” “你连本事都没有,给你一根毛,你能拉直吗?你没有力气的哦!” “我比很多记者更敬业” 这个曾经需要保护伞来挣钱的农民,现在正受到打压。 全家人的反感和恐惧,没有让这个固执的湘南男人的硬骨头变软。 “国家的人像流水,我们农民就一直在这里。我们没有地方去,老黄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妻子的反对一如既往。 酷爱摄影的黄拥有三台相机,为了他的官司之路,也买了一个录音机。“我每天像记者一样工作。我比很多记者更敬业!” “我实事求是,我就像你们记者,我力争自己的举报,有70%到90%的把握。” 这个乡村的能人,得不到族人和希望得到帮助的人的理解。这是黄目前最尴尬的事情。“我不拿刀去杀人,我拿证据去证明有人在搞我们国家。但是被我扳倒的人不多。贺龙‘两把菜刀闹革命’的时代过去了。我是用笔和正义说话的代表。” 他这么多年为民请命的经历,得到了一些人的嘲笑。那些希望他主持公道的人,发现没有解决问题,就认为他没有本事。 “举报那么多,说实话,赢的没有输的多。一个人力量太小了。我就是一个拖拉机,怎么可以和重型卡车撞?” 有一次,他举报案件被媒体曝光,后以散播谣言、扰乱社会秩序的罪名被“依法拘留”。出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乡民的绶带和绵延不绝的鞭炮声。 他哭了。“好人还是多。” 黄有过动摇。但他说,他是一个没有刹车和倒车挡的车,无法停止。 “就这样下去吧。我也算是为民主和法治做点事吧!?” 他说,希望他死后,村子里能有这样的人,要继承这个东西。 “我从土地上失业了。但是我想让人们知道。人活着,不仅仅是吃饭。” 黄说,他是体系里出来的叛徒,如果不这样做,家里的生活比城里人强,“我和他们交易一下,拿些‘干股’,难道不好吗?人们也许不会恨我,还说我是能人呢!” 一场战争,没有代价是不可能的。黄元勋说,“我走的是法律程序,要搞你,他们也只能动脑筋” “其实,我非常想在自己这么漂亮的房子里,看书,给别人算命,带自己的孙子。我到底为什么呢?”黄仍然有困惑。 这个家庭,有基督,有佛,有易经,有祖宗牌位,有历任国家领导人的画像,有《共产党宣言》,有中国最小的官员村民小组长的称号。有出门抽签占卜吉凶的竹筒。 遗书里的希望 黄元勋的出现,是否成为宜章县的福气很难评价。“如果我的能力足以让人警惕不去腐败,也许我能救一个又一个当官者的前途和他们的家。”黄说。 黄元勋活得很累,听到有人散布要杀了他的消息后,黄写了一式四份的遗书。一份给家人,一份给了当地一个干部,一份给了一个记者,还有一份放在身上。 他甚至把遗书邮到了湖南省的最高行政长官那里。他不清楚与当地最有钱的人和威权者的战争延续好多年之后,他要付出什么代价。 “我做过煤矿,也知道井下死去的兄弟。但是我不想让自己像井下的兄弟,死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要死个明白。” 2005年底,黄激动万分。他觉得似乎自己多年的努力有了希望。 2005年11月12日《人民日报》第6版,刊登国家安监总局局长李毅中怒斥浆水村旁边的煤矿的新闻,这个矿开始闻名全国。 2005年11月11日,李毅中在检查该矿时发火:“你这个矿是怎么通过验收的?连个整改方案都拿不出来,没有资金预算,没有项目安排、整改期限和责任,根本就没整嘛!这是对矿工生命不负责任!验收无效!”李的怒斥指向的是煤矿安全。 而由于煤矿的掠夺性开采,造成600多村民已经变成了无田耕种、无企业、无活干、无饮水、无钱、无粮的“六无”人员,对此至今仍没有人怒斥。 他写了遗书,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农民,为什么坚持正义: “……儿子都说我,爸你算了,我们都跟着你提心吊胆过日子,儿媳含着眼泪哭诉,爸你让我们过一个安安稳稳的日子好吗?可爸没有做错事呀,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呀!我知道自己的力量是那么渺小,可我看到了今天是伟大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在中国执政、一批一批的腐败分子受到严罚,我们的祖国走向未来、国家的富强、民族的复兴、世界一片阳光灿烂! ……这就是一个举报者的人生遭遇,最后的结局是悲是喜,我不知道……” 黄元勋说,此前浆水村是宜章有名气的小康、百强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