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中专生在都市里的打工生涯

　　他们是一群来自农村的普通中专生，在亲人的眼中，他们应该有与所学的知识相等值的工作和所谓事业。

　　当他们怀揣着乡亲们的羡慕与期望，抱着希冀的心态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寻求和实现自身的价值时，才发现在很多人的眼中，他们只是一群低学历的打工者，有时甚至连一个维持生计的工作都找不到。

　　在人们的漠视和环境的重压中，他们被搁置在希望与痛苦的夹缝中苦苦挣扎！

　　杨晓笑来自于天水秦安，今年23岁，毕业于天水某职业技术学院计算机专业，现在兰州某保险公司做保险业务。她爱笑，是农村人特有的那种质朴憨厚的笑容，人们都叫她笑笑。

　　5月9日早晨，一场不期而至的蒙蒙细雨飘然而落，按照笑笑提供的地址，在位于北滨河路一个闹市边的巷子里，我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她所描述的那幢建筑，笑笑在此已经等我半个小时了。跟随笑笑穿过黑漆漆的楼道拾级而上，来到她的宿舍。一张床、一张斑驳破烂的桌子、一个小木凳、一套有着很厚油腻的灶具、墙角一堆杂物就是这间房内所有的陈设。笑笑说，在这里有很多这样的宿舍楼，房间很小，但房租相对便宜，专门出租给一些外来打工者或附近高校的学生。

　　笑笑说，她住的这间房子是和同学合租的，两个人住在一起有个照应，更重要的是每月200元的房租可以两个人分担。

　　“凳子不干净，你就坐我床上吧！”说话的同时笑笑递给我一次性纸杯，水不是太热，几片茶叶还紧紧蜷缩着。

　　“五一长假回家了吗？”为了拉近跟笑笑谈话时的距离，我努力用别扭的家乡话跟她说。“没有，4月份的工资到现在也没有发下来……回不去。”从她不好意思的解释和有些迷茫的眼神里，我突然读到了些许在她这个年龄本不该有的沧桑……

　　“我普通话说得不好，口才也不好，你就把你想了解的问题写在这个本子上，我来写出答案好吧？”看着她拘谨而认真的样子，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我们的交谈。随手翻开她递给我的那个本子，看到了这样一行文字：“如果说找工作是一场战役，需要毕业生付出相当大的心血和代价，那么对于出身寒微的我来说则无异于一场残酷的近身肉搏战……”

　　两年前，笑笑带着家里人凑的500元钱来兰州找工作，第一份工作足足找了一个月之久。为了节省开支，她每天早上舍不得吃早餐，然后空着肚子步行1个小时到人才市场参加应聘。那时天气很热，但买一瓶水也要犹豫再三。一个月之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份餐厅服务员的工作，拼死拼活干了一个月后领了不到200元的工资。

　　“找到现在这份工作以前，我换过的工作不计其数。到了后来我找工作的要求和标准一降再降，心想只要能满足正常的日常开销、能养活自己就行了，可还是一次次在用人单位的漠视和白眼中讪讪地离开。”笑笑情绪低落地说道。

　　笑笑毕业已经有3年了，3年来她一直在不断地找工作、不断地辞职中辗转着。因为很多用人单位都认为中专生没有能力胜任什么职位，而基层的一些工作又怕中专生眼高手低干不了。在经历这个过程的洗礼之后，现在她对于工作已经没有了很高的期望，只要能每个月存上三四百元，尽快还清上学这些年所欠的债她就心满意足了。可是在这个连本科生都天天失业的时代，谁能保证像她这样的中专生能够找到一个稳定而且满意的工作呢？

　　“人生中有太多的选择，唯独没有办法选择、没有办法主宰的是自己的出身，所以许多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那点美好一点点飘逝而去。”笑笑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2002年高中毕业后，笑笑顺利拿到了一所本科院校的录取通知书，可是就在这时久病的母亲突然去世，高额的学费让那个仅靠几亩薄田养家糊口的家庭陷入了困境。那段日子里，她心里矛盾极了，一方面放弃不了心中的理想，另一方面又不得不面对无法支付的高额学费和弟妹无法放弃的学业，几经权衡之后，她放弃了上大学。

　　“辍学一年之后，家境依然贫穷。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了解到当地一所职业技术学校录取收费相对较低，学制只有3年，在这个信息的刺激下，深埋于心底的求学欲望又开始萌芽了。心想，虽然只是一所职业技术学校，但毕竟能圆了我的上学梦，上中专不仅可以学一门技术，或许还能从农村走出去，去大城市闯天下呢。”讲到这里，笑笑的脸上露出一抹自我嘲讽的笑容。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今天中午你就别回去了，我去买些馒头，回来炒些菜，就在这儿将就着吃吧。”笑笑说着就往外走。

　　十多分钟后，笑笑提着两个塑料袋回来了。她又是洗菜，又是往蜂窝煤炉里夹煤忙碌着准备午饭。炉火慢慢烧得旺了起来，屋子里也开始被浓重的煤烟包围，呛得令人窒息，看我被呛得狼狈不堪，笑笑不好意思地说，角落里那一套液化气灶是刚来的时候从旧货市场买来的，可是液化气太贵，用了两个月就用不起了。

　　“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一个

　　“因为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所以我们能省就尽量省着。尽管生活艰苦一些，可是吃自己的，用自己的，心里也觉得踏实……”笑笑欲言又止。

　　刚来兰州的时候，她投奔的是一个亲戚。当时的情景就像曾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一样：“每次吃饭的时候他们两口子总是拼命地往我碗里夹菜，起初我以为这是他们对我的关心，心里还感激不已。后来我偶然发现他们将我的碗筷单独放在一个柜子里，那时才明白，原来他们嫌弃我是个农村人。”

　　“那些日子里，找工作的压力、用人单位的歧视真的让人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听完这些，我已无心再吃下去，一种复杂的情绪开始在心里打结。

　　“有时候我真的想不顾一切地逃回老家去。原本是为了寻找出路才来这里的，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融入这个城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经历太多的挫折后，这个愿望的轮廓现在在自己的脑海里已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整个人都开始麻木，只是机械地一天天过着。在这个地方没有人会认可你，本科生一抓一大把，谁还会正眼瞧你一个小小的中专生？对于我们而言什么未来、什么幸福想都不敢想。因为指不定哪天就会失业，所以就这么混吧！能混多久混多久，实在混不下去了，回家找个人嫁出去就是了，一辈子也许就这样了。”说这些话时笑笑一直侧头望着窗外，平缓的语气中夹杂着无奈。

　　“每逢过年，心里是那样地期盼回家好好歇上几天，孝敬一下年迈的父亲，可是工资发不下来，囊中羞涩、两手空空，怎能踏进那个家门？所以只能跟家里人撒谎说单位只放3天假来不及回去。大年夜，一个人躲在城市的角落里，吃顿自己胡乱糊弄的饺子，然后钻进被窝里用复杂而又心酸的泪水浸泡孤寂的心……”笑笑的表情混杂着她所说的话在我心里凝结成冰。她抿着嘴巴，将面部表情拉成笑容状，直直地盯着我看，那种力图在我面前强行压制一种心情的神态令人心痛。

　　家是避风的港湾。可是对她来说回家竟成为一个既奢侈又恐惧的念头。每当回家，目睹家里的困境与家人的期望，感受家人渴望已久等待接济的沉默，体会家人渴望得到有本事的女儿“拯救”的心情，那时的她感到自己羞愧得难以站立。

　　午饭终于在伤感的话题中结束了，笑笑默默地将剩余饭菜收拾好，小心翼翼地用报纸盖上，我猜测这可能是她下顿的全部饭菜了。

　　从笑笑那里了解到她的同学大多都选择留在城市，尽管他们在城市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但没有人打算回到家乡去，因为出身农村的他们，对城市优越的生活环境还抱有一丝幻想，渴望通过努力有一天能融入其中……在年轻人全都出去打工这样的一个农村大环境下，一个中专生呆在农村能有个好的发展吗？少之又少的单位，低得近乎可怜的工资逼迫着他们向外走。

　　“在这个社会像我这样的人有很多，大家都有着或大或小的期望，可是现在混得人模人样的是少之又少，大多数人依然天天泡人才市场，喝矿泉水，吃馒头，消费欲控制在最底线，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一年不添一件新衣服……就拿我毕业的那个班来说吧，绝大部分来自农村，3年时间已经过去了，到现在只有三四个人就业情况比较好，其他人大多都在不停地找工作又不停地辞职中煎熬着……”

　　笑笑起身从墙上一个塑料袋里拿出一套灰色西服说：“今天下午我得去

　　换上那套“工作服”跟我告别后，笑笑很快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我走出那个小巷来到北滨河路上，一阵风吹来，吹过发际、吹进领口，冰冰的、冷冷的……笑笑和她的中专同学们让我想到了这样一段话：在这个繁华的城市，这类人是沉默的，沉默得无奈而令人心悸。当回家的路变得苦涩而缥缈后，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在哪里可以立足，在哪里又可以实现自己的心愿。

　　本报记者 宋维国 实习生 宋丽

　　《兰州晨报》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