迸发学术交流的火花玻尔与上海的美丽邂逅

　　本报记者柳青

　　还是从爱因斯坦开始吧。1922年爱因斯坦途经上海时得知自己被授予了迟到的、1921年度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而当年的诺奖则花落时年仅37岁的丹麦物理学家尼耳斯·玻尔；15年后的1937年，爱因斯坦与玻尔之间关于"因果性原理"的争执仍在升级，这一年，玻尔应中国学术界邀请赴华讲学，他的第一站便是上海--这对物理学界的诤友与上海的

渊源颇是奇妙。

　　1937年5月20日，一艘来自长崎的客轮驶进吴淞口，刚经历了晕船的玻尔看到的第一眼的上海是棕黄色的黄浦江水和港湾里的各国军舰。比起老朋友十多年前在此间"路过"便掀起的惊涛巨浪，玻尔在上海的日子大约只能用"低调"来形容：没有大张旗鼓的专号和评论、没有连篇累牍的跟踪采访，只有《申报》教育新闻版上一条不甚突出的消息。

　　幸而还有他儿子汉斯·玻尔的日记，根据这日记，我们勾勒出玻尔在上海的纯粹的"科学之旅"--科学家不是在大学讲学，就是在参观研究所、与同仁探讨专业难题，仅有的一次"观光"则是参观"市府大厦"。

　　在上海的最后一天，小玻尔在日记中提到："父亲接受了一位青年记者的来访。那位记者不太懂物理，但是父亲不厌其烦地给他讲解，结果第二天的报纸上就登出了一篇很好的文章。"对不太懂的人不厌其烦讲解自己的学说，这正是玻尔上海之行的最大目的，因而他在交通大学的讲学无疑是重头戏。

　　5月21日，玻尔由中央研究院物理学研究所所长丁燮林陪同前往交大。那时的徐家汇华山路还叫海格路，小玻尔形容道："大学在较远的郊区，座落在田野和茅舍之间，那些茅舍用泥土修建，用草盖顶。"这段记载现在读来，让人忍俊不禁。演讲于下午三点在交大工程馆二楼的第十二号大教室正式开始。玻尔的演讲主题是《原子核》，阐述他的原子模型理论。其后两个多小时里，玻尔用英语讲课，儿子配合他放幻灯，许多人由此第一次看到核衰变的迹象，看到了宇宙线产生的簇射。玻尔还展示了一套教具，是用丹麦精致木材制成的，主体是一只圆盘，周围有一圈山峰似的边缘，盘内的钢制小球代表核子，还有一只倾斜轨道，小球可由此进入盘内。用这类教具讲解原子核复合核反应，达到了妙不可言的效果。当时，上海电话公司和上海广播电台联合向上海全市广播了会场实况。

　　当日玻尔授课的教室几经修整，如今是一间大学校园里常见的多媒体教室。坐在猩红色座椅上，看着窗边垂下的厚重丝绒窗帘，遥想起70年前这里的窗帘因为不能遮没天光，使得小玻尔苦恼“放映幻灯片时出了点问题”。岁月悠悠，不知今日坐在这教室里的学子若知晓那段过往会心生怎样的感慨？我在交大校史里找到这样一段记载：为了能亲耳聆听大师的讲学，不少人在过道上摆了加座，这间原只能容纳二百余人的教室最后挤满了六百多听众。

　　讲学以外，玻尔还在21日和22日分别参观了中央研究院物理学研究所和上海科学研究所。前者在西区长宁路上，即是如今的中科院上海微系统与信息技术研究所，不过旧时的理工实验馆与钢铁试验工厂，早已被一片崭新的园区替代。后者则是岳阳路上的中科院生理研究所，依然满园葱郁静谧，大师来过，了若无痕。

　　玻尔常被评价“性格接近东方文化”，事实上，这种“接近”来自他对中国文化的尊重和欣赏。玻尔造访上海的日子里唯一与科学无关的活动就是参观五角场附近的“市府大厦”，一栋红砖绿瓦的古典式民族建筑，涂彩飞檐掩映于绿树之中。这栋绿瓦大楼现在已经成了上海体育学院的行政楼，当年则是“大上海计划”中的一大规划。玻尔自然不会清楚“大上海计划”，他只觉这是“很美丽的中国旧式楼台”，“得到一种很愉快很有趣的印象”。后来，在蔡元培宴请他时，他席间亦感言，“中国的深奥哲学曾经以某种方式表明了我们在原子物理学中所曾遇到的那些同样的认识论上的困难。”至于后来他在北京讲学期间特意买下“昭陵六骏”的拓片，此系后话了。

　　玻尔在上海的短暂几日里，当日种种，所记下的甚少，以至今日回看时，恍如一场邂逅，关于这场邂逅的吉光片羽被深掩在交大工程馆十二号教室里，在岳阳路320号的庭院里。然而他毕竟来过，他对这里的学子和学者倾注了一片热情，甚至在晚年时候回首往事，仍形容这次旅行“留下了永久的回忆”。

　　今天当我们打捞这些零星回忆时，不能不感叹，发生了这场邂逅的上海有着一种海洋一般的气质——海面平静，海底幽深。唯其幽深，才催生了诸如此般的美丽邂逅，才有了一段段秘而不宣的传奇。(相关报道《杨福家教授谈玻尔》、《玻尔访华及其他》等见第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