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尔访华及其他

　　■戈革

　　Bohr一词在中国有过许多不同的译音，例如“博来”、“鲍尔”、“波尔”等等，现在通译作“玻尔”。这代表的是一个家族的“姓氏”，在丹麦可称一个“望族”，一度被誉为丹麦的“第二王室”，原因主要是族中出了一个历史性的伟大学者，即尼耳斯·亨利克·大卫·玻尔（1985－1962）。在世界学术文献中，若单提“玻尔”而不加其他修饰词，指

的便是此人。我们也从其例。

　　玻尔一生可述之事甚多，世界上也存几本他的传记，但记述各有侧重，无比较确当而全面者，亦一憾事也。今不能详述其生平，只略述其与中国的关系而已。

　　1937年夏，玻尔携夫人马格丽特及次子汉斯有东亚之行。他们先到日本，勾留约一个月，后便应中国多个学术团体之约来中国访问。他们首先到达上海，后来访问了杭州、南京和北平（即现在的北京），于该年6月7日乘火车去东北（当时为伪“满洲国”），然后由西伯利亚大铁路返回瑞典而到丹麦，不久后即爆发了“芦沟桥事变”，而发展成“八年抗战”！

　　附记一事：当时我还是一个初中一年级的绝对不通世务的学生，年15岁，趁暑假之便到北京一家医院医治眼病，我亲耳听到了芦沟桥的枪炮声，但我那时当然还不知道玻尔是谁。

　　玻尔在上述四个城市进行了游览和讲学，所讲的内容主要是当时正在迅速发展的原子核物理学和他本人所创立的“互补哲学”。他们的行程，在汉斯的日记中有较详细的记述。1988年我第一次访问丹麦时，汉斯把那段日记由丹麦文译成英文送给了我。我回国后，征得他的同意，又从英文译成汉文，发表在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北京）主办的《中国科技史料》上。

　　多年以来，我从美国和丹麦收集到有关玻尔的照片数百张，其中关于“玻尔访华”的数十张。照片上的中国人，多有我不能辨认者，我多曾向钱临照等前辈请教，但现也大半遗忘了。现从中选出几张，以飨读者，可惜的是，我没有找到他们在上海时的照片。

　　我只记得：汉斯在日记中谈到他们游西湖时的一件趣事。他说，当他们走到“笑佛”（即“布袋和尚”）的石像旁时，有一群儿童跟在他们后面叫着“墨索里尼！墨索里尼！”墨索里尼是当时意大利的法西斯独裁者。这一事件表明当时他在中国是何等地“童叟皆知”。直到1995年我们在所在的“中国石油大学”昌平校园中建立了世界上唯一的玻尔全身铜像，而邀请了汉斯和他的长子克里斯蒂安来参加揭幕典礼时，他还提到了这件往事。当我伴同他们去游卧佛寺时，他还在购物处买了一尊小小的“笑佛”（这次不是“布袋和尚”而是“弥勒佛”的玉像）。

　　汉斯的日记中谈到他们在中国见到了赵元任。几十年后，赵氏访问了哥本哈根，回到美国给玻尔来了一封信，并附寄了一张当时还是新鲜玩意的彩色照片。1994年，我在哥本哈根的玻尔文献馆中读到了这封信。

　　在性格上，玻尔比爱因斯坦更加接近东方文化。我这样说，绝不是妄图贬低爱因斯坦，而只是指出二人的不同而已。

　　1937年的访问，是玻尔一生唯一的一次访华，但他对中国的风物显然相当欣赏。他在北平买了一些文物之类的东西，其中包括一套“昭陵六骏”拓片（外国人通称之为“中国马儿”）。这套拓片，一直张挂在他所居住的“卡尔斯伯荣誉府”中。他去世后，由他的儿子们分得，张挂在他们的客厅或办公室中。

　　汉斯的日记中谈到，他们还买过一套“会跳舞的玩具人”（即“鬃人儿”，北京民间玩具）。

　　他家在“梯斯维里”的避暑别墅（“夏屋”），也是丹麦的文化圣地之一，每年由玻尔家在那里举行一次消夏聚会。那里的客厅中和玻尔当年的工作室中，都张挂着中国画（其中有的显然是后来增挂的），其中包括齐白石画的葫芦和一张朱拓的“关公像”。在介绍谁是关公时，我不知道“结义兄弟”的英文如何说，派斯自告奋勇告诉了我，但后来发现他的说法是错误的。

　　当我在丹麦时，有一天奥格·玻尔（尼耳斯的第四子，诺贝尔奖得主，比我小五个月）提了一个大皮箱到我的工作室，里面是他收藏的一些中国书画，包括美国出版的《石涛画册》等等。我在另外的纸上对其中几种藏品写了自己的评语。

　　奥格在研究所中的办公室中，摆着中国的“双面绣”（一只猫），他有一次泡了杨福家送给他的“碧螺春”招待我（但那茶已陈了数年）。他家的书房中，挂着傅抱石、黄永玉等人的画，案上摆着中国产的珊瑚小佛像（罗汉），据说是他父亲的遗物。他的卧室中，挂着齐白石画的寿桃，那是他有一次访华时中国科学院送给他的礼物。卧室中门口的上方，挂着四件屏条，那是中国产的贝壳镶嵌品，内容是中国画中常见的所谓“四君子”（梅、兰、菊、竹，请注意，千万别像某些伟大的外行一样说成“梅、兰、竹、菊”）！

　　这方面的情况还可以介绍许多。但是我愿意极其强调地指出，尽管玻尔的族徽上借用了中国的“太极图”，但那是罗森塔耳夫人柯布林斯基（汉名“柯汉娜”，中国史专家，已故）给他出的主意，而他本人对此并无多深的了解，因此，所谓玻尔互补哲学起源于中国或起源于“易经”的说法，完全是无知妄作的外行们凭空捏造出来的无稽之谈，希望所有头脑清醒的群众不要受他们的骗！

　　总之我认为，关于玻尔一家和中国的关系，实在值得专门另作介绍。我相信现在中国有的是自以为比小老儿高明万倍的“名家”，他们一定会乐于从事或已经从事于这种工作，善哉，善哉！

　　二○○六年五月廿一日，应《文汇报》之约，脱稿于京郊

　　图片皆得自哥本哈根的尼耳斯·玻尔文献馆（NBA），并获授发表权

　　1937年玻尔携夫人和次子访华时留影。次子汉斯·玻尔的日记（见右上）为玻尔访华留下了珍贵的记录。戈革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