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惠斌：24年真情守护麻风病人

　　这是一个外表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也是一个绝对不善于表达自我的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一个令人谈而变色的领域———麻风病护理岗位上默默守护了24年。

　　他经常做托腮沉思状，那是在为患者担忧，还是为患者的未来祈祷？

　　1、患者拿他当亲人

　　老许伸出干枯的右手———那只手跟他的另一只手一样，几乎已经蜷缩成鸟爪的形状———五根手指紧紧贴在掌心，无法伸直，上面布满赤红色的斑点———轻轻握了一下张惠斌的手。老许咧开嘴笑着，神情有些发呆，口齿不清地说：“又来查房啊？”

　　张惠斌———护理老许已经长达24年的望都皮肤病防治医院护理部主任———轻轻点点头，为老许测量了体温，嘱咐几句，轻轻走出病房，走向下一个病号。

　　6月初的天气，已经有些燥热，偌大的院落里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成排的绿树、成片的红花在温暖的风中摇曳着，大多数房屋已经有些破旧，但在绿树红花的掩映中，却又显得那么协调而宁静。

　　这个恍若“世外桃源”的院落，就是河北省望都县皮肤病防治院，而这所医院最广为人知的名称叫做“望都麻风病医院”。在这里，居住着23位人们谈而色变的麻风病人，老许可能是这里最老的病号，他几乎已经无法准确回忆起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地方的，而在这里，他最熟悉的人，就是张惠斌。

　　1982年，张惠斌从保定卫校毕业，被分配到这所远近闻名而又谈之色变的医院，不知不觉间，他在这里工作已经整整24年了。在医院现有的一线医护人员中，他是资格最老的一个。

　　麻风病是由麻风杆菌引起的一种慢性接触性传染病。麻风杆菌主要侵犯人体温度较低的手、足、面等部位的皮肤和周围神经，然后慢慢侵入深部组织和器官。临床表现为感觉功能的丧失，严重者会四肢变形。即使事先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记者看到一个个手足变形、肢体残缺、面容扭曲的患者时，还是不由自主涌起一阵寒意。而这就是张惠斌每天都要面对的情形，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他一干就是24年，而且练就了一身高超的护理功夫。

　　患者由于皮肤慢慢变得又厚又硬，在普通人身上很容易的打针、输液变得非常困难，有些护士甚至根本就摸不到患者的血管部位。然而，这些困难在张惠斌那里并不是困难。“他闭着眼都能准确摸出患者身上的血管———他是我们这儿水平最高的护士。”医院另一位护士，周向东言语中充满敬佩。

　　但这种水平并不是轻易练就的，那是24年间从未间断地护理实践教给他的。

　　最初到医院的时候，张惠斌还住在农村，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要两个小时以上，但他风雨无阻，几乎从未间断。1988年，张惠斌在保定市第一中心医院住院手术，拆线当天，他就急着出了院，第二天就回到医院上班，重复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护理工作。

　　“只有在患者身边，我才会感觉到心里踏实下来。要不然，我就会坐立不安。”张惠斌口气轻松，但目光中却透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坚定。1988年春节，本来不该张惠斌值班，但一听说一名姓毕的患者病危，他二话没说，立刻推着自行车赶往医院———那一天，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到达医院后，几个患者拉着他，几乎痛哭失声。

　　在24年护理历程中，有多少个节假日是陪患者度过的？这个问题让张惠斌沉默良久，最后淡淡说了一句：“我记不清楚了。”在他看来，他的病人是最需要关心和照顾的，尤其是在春节和中秋节：“那会让他们心中变得温暖起来，对生活重新充满信心。”

　　“他对我们这些人好啊。”老许感叹道。

　　周向东说：“在医院，护理人员拿他当老师，患者拿他当亲人，我们每个人都很敬重他。”

　　2、一个病人改变了他的一生

　　人的一生，会遇见许多偶然事件，而这些偶然事件，可能会改变这个人一生的命运。张惠斌也是如此，是一个病人改变了他的一生。

　　张惠斌最初的理想，并不是当一个护士，尤其不是专门护理麻风病人。

　　1963年5月，张惠斌出生在望都县南岗村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1979年，在参加高考后，他填报的第一志愿是北京一家建材工业学校———那时候，适逢农村改革开放勃兴，农村建筑市场蓬勃发展，在张惠斌心中，建筑师显然是一个相当有前途的职业。然而几分的差距，让他成为一个建筑师的梦想不得不停止了。按照服从分配的志愿，他进入河北省保定卫生学校，开始了他的护理专业学习。

　　即便如此，张惠斌也仍然兴高采烈地走进了校门———在他的家族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走出农村的人物。20多年后，回忆起当时的心态，他说道：“不管考上什么学校，都意味着我将跳出‘农门’，成为一个‘吃商品粮的人’，在那个时候，这是件很荣耀的事情。”

　　但是，分配到麻风病医院做护士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在学校期间，张惠斌对麻风病已经有所了解，心中并没有常人的恐惧，但第一次接触麻风病人，他坦承：“不寒而栗。”

　　“先干着看看吧，不行再换个地方。”但很快他就打定主意在这里干下去了。

　　有一个姓李的麻风病患者，由于麻风病后遗症，已经双目失明。平常不说不动，每次上厕所的时候，自己口中数着步数：“一，二，三……左转，一二三四五……右转……”

　　“看到那种情况，我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那时候我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说，‘我得照顾他，我得照顾他们’……”20多年后，多次自称“已经麻木了”的张惠斌仍然热泪盈眶。

　　“可传染，高畸残，易复发，患者心理压力极大，可能伴有严重心理障碍。”24年的经历，让张惠斌对麻风病患者有着一份深切的了解和同情。

　　随着年复一年的护理，他也舍不得离开这些病人，而那些病人也有些舍不得他离开了。目前在医院里，其实有几个是已经痊愈了的，但他们仍然留了下来，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的家，因为在这里，他们已经找到了“家”的感觉。

　　“我愿意永远用南丁格尔誓言勉励自己：终身纯洁，忠于职守，尽力提高护理专业水平，不做有损之事，不取或故用有害之药，慎守病人及家庭秘密，竭诚协助医师诊治，不谋患者之福利。”张惠斌说。

　　3、“希望社会多一些关爱”

　　医院坐落在望都县城西北20公里左右的一个小村子里，通往医院的道路越接近医院越是崎岖不平。医院的救护车在路上左弯右拐，颠簸起伏。

　　“在全国麻风病医院里，我们的道路状况差不多算是最好的了。”张惠斌感叹道。

　　在张惠斌走访过的其他几个省份的麻风病医院，不是设在远离陆地的荒岛上，就是在崇山峻岭之间，几乎与外界隔绝。

　　张惠斌说，离开人体后的麻风杆菌存活率非常低，而且约有99%的人对麻风杆菌有特殊的免疫力，即使感染了麻风杆菌也不会发病，又因麻风病人在首次接受联合化疗后，可将体内90%以上的麻风杆菌杀灭，使其不具有传染性，所以目前麻风病人已无需隔离治疗。早期发病的病人在治疗期间，可与常人一样正常工作和生活，从而使麻风病成为可防可治的一般慢性传染病。

　　但是，大多数人并不了解这一点，他们对麻风病患者有着天然的恐惧和排斥。

　　就在医院病区的小花园里，几位已经痊愈的患者在躺椅上乘凉，有两个正在下象棋，他们神态安然，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境遇。

　　旁边，一位患病不久、刚刚送到医院的女患者，药物治疗让她的全身皮肤变成墨黑色，她木然站立着，茫然看着周围的一切。她姓张，河北南部某县人，她的病情瞒住了全村人，包括她的女儿：“闺女就要考大学了，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可怎么过啊……”

　　几年前，一位患者在医院去世，家人来了一趟，把死者身上的钱拿走后，其他遗物一概不要，遗体就地火化，骨灰也不带回去。“这还算是好的，好歹人家来了，打了个照面，有的死者家属，连来都不愿意来，就当家里从来没有这么个人似的。”说起病人遭受的歧视，张惠斌一脸无奈。

　　有时候，歧视甚至会转嫁到医护人员的身上———他们出差，人家一听说是麻风病医院的，立刻冷眼相向，白眼有加。

　　这一点，在医院医护人员的构成上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所成立于1952年的老医院，很少有年轻的医护人员，即使有，也是那些医院老工作者的亲属子女：“我们是献完青春献子孙啊！”

　　“所幸，这一切正在逐步改变。”张惠斌长长吐出一口气。

　　最近这几年，张惠斌介绍说，每到国际麻风病日———每年1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天，县里、市里乃至省里的有关领导都会来到这里，与患者共同度过这一别具意义的一天。

　　周围村里人的态度也正在改变，张惠斌看着医院外茂密的庄稼说道，以前，村里人根本就不敢靠近，但是现在，他们偶尔也会进来跟医护人员聊聊天，甚至帮忙做一些杂活了。

　　就在记者在医院采访期间，省卫生厅有关官员正在这里考察，如果考察合格，这家医院将会全面由省里接管。这意味着，这所医院将拥有更好的条件，对麻风病患者进行治疗、护理了。谈到这个消息，张惠斌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但是，我仍然希望，对麻风病患者的关爱，不仅仅来自于政府，而是来自全社会。让我们少一些歧视吧。”张惠斌说。

　　(应患者要求，本文中所有患者均为化名。我们希望，有一天，社会不再以异样的目光看他们，而他们也可以堂堂正正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本报记者 徐国栋 王晓东 [发自保定]

　　链接

　　我国麻风病防控现状

　　据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性病麻风病防治技术指导中心提供的数据，到2003年底，我国尚有现症麻风病人6552例，从1949年至2003年底，累计登记病人数为48万余例。

　　2003年底发现新麻风病患者1411例，另有130例患者复发，其中肉眼可见残疾的病人有297例，占新病人总数的21.04%。儿童麻风45例，占新病人总数的3.19%。目前每年新发现病人最多的是云南、贵州、广东、四川、湖南、广西、福建。

　　全国86%的县(市)都发现过病人，主要分布在北纬38°以南的东南沿海和长江流域省份。新中国成立后，经过积极防治，至20世纪80年代初，以氨苯砜单疗治愈的病人达31万余例。1986年在全国普遍推广了WHO联合化疗方案，至2003年底，全国累计接受联合化疗的麻风病人达7万余例。

　　另外在一项全国统计中，我国治愈存活的麻风患者有25万人，残疾者有12万人之多。其中足底麻木占23%，手残疾占33.4%，足残疾占15.7%，视力损害致盲者占12.5%。38.4%的患者有社会歧视，21.3%有家庭歧视，麻风残疾者的离婚者占17.16%，麻风残疾者未婚者占28.6%。

　　为控制麻风病，2004年中央加大了投入力度，转移支付地方公共卫生专项资金中800多万元用于麻风防治工作。2005年初，卫生部对全国麻风病防治工作的整体经费需求又进行了测算，其中包括麻风院村建设，病人发现、治疗、康复，病人的生活和医疗补助等项。今后几年，卫生部将在现有经费投入水平上，继续增加中央补助地方麻风病防治工作经费，同时将协调残联、民政、红十字会等部门，合作解决麻风病人目前面临的问题。

　　文/据新华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