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窟十年

　　6月26日是联合国确定的国际禁毒日。近日，本报记者与山东卫视《道德与法制》栏目组联合采访了一位曾经卧底“金三角”十年，为禁毒机关提供了大量情报的传奇老人，以纪念那些战斗在禁毒一线的人们。

　　一位老人，他曾成功劝说“金三角”毒枭彭家声写信给政府，表达禁除毒品的意愿；他第一个向我国禁毒机关报告了边境毒贩利用氧气瓶贩毒的秘密；在我国禁毒史上第一个

禁毒专项斗争之前，他就曾把情况报告给禁毒机关。国家刑侦局前局长卓枫将军说，他是刑侦局挂了名的“朋友”(圈内对卧底人员的称呼)，却一次次谢绝了禁毒机关提出的资助。当他退出禁毒战场的时候，已是年近古稀。

　　老人名叫傅衍鲲，今年已经69岁，双目有神，谈吐诙谐，但瘦削的身躯，热带强光留下的黝黑的面色，还是不难看出九死一生，十年不凡岁月的痕迹。

　　愧对兄弟

　　“铤而走险”

　　老人说，卧底是个提着脑袋闯天下的活。十年前，老人来“金三角”做卧底时已经快60岁了。记者很好奇他当初的动因，老人的回答也很让记者惊讶：复仇。

　　傅衍鲲是山东聊城人，原聊城第三中学语文教师。1993年，傅衍鲲远在云南的弟弟傅衍鹏升任云南省中共盈江县委书记兼政法委书记。云南是中国毒品流入的重灾区，也是国家禁毒的前沿阵地。弟弟傅衍鹏的主要工作就是与毒枭毒贩进行斗争。为躲避报复，傅衍鹏将刚上中学的儿子傅勒干交与在山东原籍的哥哥傅衍鲲和嫂嫂抚养。

　　可是后来，进入花甲之年的傅衍鲲被查出了糖尿病，很快多种并发症状相继出现，两次因骨质疏松而骨折，膝盖中留下了永久的钢筋和螺丝。在傅衍鲲病重后，傅衍鹏担心哥哥的健康，又将哥哥接到边疆疗养，傅勒干也被带回云南。没想到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年幼的勒干被诱使吸上了毒品。

　　当傅衍鲲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感到受到了莫大的欺辱与挑战，他发誓他要找毒枭们报仇。早年傅衍鲲就在云南边疆当过兵，因此有很多战友和朋友在中缅边境，这为他进入“金三角”活动提供了很多方便。但是当傅衍鲲真正来到“金三角”的时候，他发现，受毒品危害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甚至全世界都在受着毒品的危害。此时，家仇在这个老兵的心中上升成为一个公民的责任。

　　深入虎穴

　　为了取得毒枭司令们的信任，傅衍鲲时常携带妻儿去毒枭家中做客，很快与各大军阀毒枭称兄道弟。

　　1993年夏初，在进京复查身体期间，他主动写信联系当时的公安部刑侦局长卓枫同志。在卓枫局长的安排下，他和当时的公安部缉毒处以及云南省有关部门建立了联系。缉毒处领导曾提出经费补助问题，被傅衍鲲一口回绝了。山东人性格刚直，他要用自己的力量，利用自己的人际关系物力财力向毒枭宣战。

　　自此傅衍鲲一干就是十多年。他曾是大毒枭昆沙的座上客；曾在果敢毒枭杨茂良家中长期“闲居”；佤邦同盟军总司令赵国安更是每次傅衍鲲来去，必定亲自车接车送。傅衍鲲逐渐摸清了他们的底细，为国家禁毒机关绘制了“金三角”地区毒品加工厂的分布详图。到2001年傅衍鲲还被“金三角”地区的两司令看重，先后被聘为两支割据武装的高级顾问。

　　傅衍鲲拖着年老多病的身体，跑遍了“金三角”的角角落落。十年之间，历险无数，向禁毒机关提供了数百件翔实的情报。

　　打掉“内地金三角”

　　1995年，傅衍鲲一度住在毒品重灾区云南省镇康县城内，租赁了战友马某的饭店。饭店楼下有一家河南人开的馒头房，每天都有大量的河南人来此吃住，或者过路歇脚。傅衍鲲的家乡--聊城邻近河南，说话也类似河南口音，加上相距不远，便被他们认作老乡。时间长了傅衍鲲熟识了其中的一些人，逐渐从他们口中了解到，这些人全是农民，大都来自河南省驻马店地区的平舆、新蔡和紧邻的安徽省阜阳地区的临泉。此三县的位置呈三角形，有不少人经营毒品，被人戏称“中国内地的金三角”。当地毒枭以每人3000元的价格，雇佣农民身体藏毒。受雇农民将四号海洛因用塑料纸包裹成丸吞入胃肠，不敢饮水和吃饭，到达目的地后，再服用蓖麻油等轻泻药取出。毒品被带回之后，毒枭将同等数量的葡萄糖粉掺入其中，经研磨加工，分装成小包，远销中国西北和东北地区。在这三个县经营此道的有数十家之多，家家备有从中越边境购买的枪支弹药，气焰极其嚣张。

　　傅衍鲲在搜集到大量材料之后，及时上报公安部。同年，公安部组织了毒品清剿大会战，会战后公安部禁毒处的一位处长曾专门打电话给傅衍鲲：这个跨两省三县的大毒瘤被一举铲除。

　　识破运毒巧机关

　　1996年的一天，傅衍鲲在云南镇康郊外沿凤尾河边的公路散步，在一僻静处看到有两个人在筛选铅锌矿石。镇康县矿产资源丰富，数量多，质量高。尤其是铅锌矿，除冶炼铅锌外，还可以从每吨矿石中提取一公斤白银。经常有人从云南镇康拉了矿石，到贵州六盘水去提炼。

　　这两名工人将大块矿石堆放一边，用筛子筛出细粉，然后装入牛皮纸带，提到公路边浓密的树丛后面。待傅衍鲲走过去很远，偶然回头，两名工人正匆匆忙忙、东张西望地从树后走出，两人各扛了一个袋子爬上路边停放的汽车，抖撒在车厢里。这一怪异的动作，引起了傅衍鲲的注意。傅衍鲲从原路转回时，工人正把大块的矿石装入汽车，压放在上面。后来证实这是一名贵州毒贩借运矿石为名，向六盘水大批运送海洛因这种运送方式很巧妙，因为海洛因是溶于水的。拉回去之后，用水浸泡矿粉，然后将水滤出，再将水分蒸发，余下的便是海洛因。虽然会损失一些，但可轻易躲过检查。狡猾的毒枭并不跟车押送，而是坐火车或乘飞机前往贵州，即使出了问题，毒枭已成漏网之鱼。这种极为隐蔽的运送方法，就是傅衍鲲最先发现的。

　　一次，傅衍鲲应邀去缅甸北部到某毒枭经营的公司去品尝野味。饭后，公司后院，几名工人七手八脚将一车氧气瓶运走，据说要去昆明灌气。次日，傅衍鲲正在该毒枭家中午休，忽然被一阵刺耳的马达声惊醒，于是循声走出，声音是从院内一座用竹竿搭建的草棚中传出。傅衍鲲从强光的院子走进昏暗的茅棚，眼睛还未适应过来，几把雪亮的匕首就逼上身来，室内一片惊惶，若非毒枭喝住手下人，险遭不测。静下来后，傅衍鲲才看清楚，他们正在使用给汽车打气的那种的气泵，往氧气瓶中加注海洛因。这种运送毒品的方法，也是傅衍鲲冒着生命危险最先发现的。

　　发现毒枭的秘密，这是很严重的问题，一般人很难存活下来。在“金三角”杀一个人，如同杀一只麂子。据傅衍鲲自己分析，这次化险为夷有两个原因：一是介绍傅衍鲲与毒枭认识的，是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无论在缅甸中央政府还是割据势力中都担任要职。其次，傅衍鲲正在与该毒枭在另一领域“合作”着。

　　最难忘的历险

　　傅衍鲲为了禁毒工作需要，为了和“金三角”上层人物拉关系，更为了解决活动经费，1995年起就与缅甸北部的毒枭合办了一家军需工厂。毒枭承担了经费的70%以上，为了把傅衍鲲拴在工厂上，让傅衍鲲分担其余的30%。傅衍鲲便向老家和云南亲友借贷了20多万。军需工厂筹办就绪，即将开工生产，却发现有一项技术难题亟待解决，为此，傅衍鲲与合作者同去北京。临行前，傅衍鲲却犯了难。几个月前，傅衍鲲在昆明菜市场遇到了聊城老乡小黑，俩人成了忘年交，小黑便抛却生意，追随傅衍鲲四处奔波。

　　傅衍鲲提出带小黑同去北京，合作者说：白白造成浪费与事无益，傅衍鲲也不好坚持。合作者留下小黑的用意有二：一是将小黑扣为人质；二是进一步从小黑口中，摸清傅衍鲲的底细。

　　有关禁毒之事，傅衍鲲处处瞒着小黑，但是长时间相处，总会露出蛛丝马迹。傅衍鲲的身体状况不佳，有时派小黑去国内送信，不能排除他暗中拆看的可能。

　　临行时，傅衍鲲特别把小黑叫到车窗前，低声嘱咐，告诫他如有不慎，会导致前功尽弃，死无葬身之地。小黑虽然连声答应，却经受不住诱惑，在傅衍鲲去京不久，小黑即被拉下了水。

　　毒枭断定傅衍鲲为卧底，决定对傅衍鲲下毒手，他们不动声色地等待傅衍鲲从北京归来。该毒枭盘算着傅衍鲲返回的日期，让人在院内搭起席棚，架起木工用的长案，磨刀霍霍，准备对傅衍鲲零割问罪。这是该毒枭惯用的手法，此前，已有多人命丧他的屠刀之下。数日后，傅衍鲲押送原材料返回边界，先让人将材料运出境，自己留下办理各种通关手续。正是命不该绝！一名在毒枭手下工作的厨师正好到中国境内采买，他告诉傅衍鲲赶快逃走，傅衍鲲急急撤往昆明。军需工厂后来被缅北军阀独占。

　　往事无悔

　　资金没有了，工厂被没收。可是傅衍鲲的故事没有结束。逃出后不久，他又化名劳富潜回，出现在缅北另一割据势力的地盘上。到2002年，更成为一司令的高级军事顾问。傅衍鲲告别禁毒战场的时候，已经年近七旬。

　　由于原单位早已宣告傅衍鲲自动离职，停发了他的一切福利待遇，傅衍鲲晚年全靠子女供养。在济南一所大学傅衍鲲暂居的房子里，面对记者，回首往事，老人谈到的更多的是他的书。傅衍鲲返乡的两年多时间内，一口气写了四本书。其中一本是他根据自己的传奇经历，写出的《我的金三角岁月》；还有一本是散文集，名为《思故乡》，写出了离家万里的远方游子对山东家乡的思念。

　　问及出版，这位70岁的老人苦笑一下，现在没有钱，等待机会。在诗集中，有这么一首，给作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一轮红日下西山，几番临镜惊苍颜。

　　南岭青松也会老，童心未泯即少年。

　　(本报记者）

　　6月26日起，山东卫视《道德与法制》栏目将播出“国际禁毒日”特别节目——《我的金三角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