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摇滚20年祭

　　别了摇滚

　　20年的中国摇滚以一个“祭”字作为纪念，颇显尴尬。有人高呼“摇滚已死”，有人轻叹“其实摇滚还没来到中国 ”，有人忙着整肃“伪摇滚”，有人不闻不问只从摇滚乐里寻找力量。一片乱相，于是有人陈词，这么躁动的乱相，这就是摇 滚啊。

　　1986年，崔健以《一无所有》横扫了中国人的耳鼓，让我们的耳膜震动的不再只是清一色的单调声音，当年崔健 的装束成为摇滚反叛的标志。无论怎样，站在今天的角度看20年的中国摇滚，我们都无法否认它曾对我们的社会生活产生的 影响。它带动了中国文学、语言、服装、生活方式的巨变，成为与诸多变化因素互动的裂变因子。

　　20年后的今天，崔健老了，何勇疯了，窦唯仙了??当年的摇滚青年大多也已成为大腹便便的中年，20年前的中 国摇滚宛若一个早产儿，在经历它命运多舛的长大成人的岁月之后，却没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摇滚汉子。

　　于今日的摇滚乱相中，我们看到一副面孔，左面是它奄奄一息的病态面容——一些人正在气喘吁吁、步履蹒跚地走下 摇滚舞台；右面是它表情丰富的活跃脸孔——新生的中国摇滚势力正在聚集。中国摇滚的前奏刚刚响起，他们正一跃而起，奋 力蹿上摇滚舞台。

　　中国摇滚20年祭，点起的是祭奠的蜡烛，还是传承的香火？

　　1986年，崔健首次登台唱出《一无所有》，而那时人们还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摇滚

　　那天，崔健吼出中国摇滚

　　-本刊记者/胡凌竹

　　中国摇滚被认为开始于1986年，是因为一场名为“让世界充满爱——百名歌星演唱会”的公开演出。这次演出在 1986年5月9日举行，内地百余名歌星参加。其中有一位就是崔健，他上台唱了《一无所有》。20年后，人们普遍认为 ，那个时刻标志着中国摇滚的开始。但实际上，这场演唱会与摇滚乐无关，在那个年代，中国人还不知道什么是摇滚乐。

　　而在此之前，且不说摇滚乐，中国内地连流行音乐也是一片空白。刚从一场浩劫中醒来不久的中国人，面对着大肆涌 入的港台流行音乐，仍然不知如何用音乐表达爱。 “爱”字很少在当时的创作歌曲里出现，人们对流行音乐的认识停留在“ 小情小调”的范畴之内。那时，中国人的听觉属于邓丽君、刘文正，歌手们也是在对他们的模仿和创新中徘徊。

　　“我们那个时候干得最多的事情是‘扒带子’，就是把港台、日本、欧美的音乐磁带中的歌曲调子翻下来自己演唱， 对音乐的概念也模糊不清。我甚至一度以为迈克·杰克逊(MichaelJackson)唱的是摇滚呢。我们对音乐类型 的概念很模糊，就算自己组乐队，也只是在形式上模仿国外，没有自己乐队的原创歌曲。”《让世界充满爱》的歌曲领唱之一 孙国庆在接受《新世纪》周刊采访时回忆道。

　　孙国庆在1986年和臧天朔等人组成了“不倒翁”乐队，被誉为中国摇滚乐队的奠基者。但在孙国庆的眼中，那根 本算不上一支真正的摇滚乐队：“我们唱猫王的歌，唱披头士的歌，唱港台的流行歌，唱西北风的歌，乐队里没人想到底应该 怎样去发展。”而在1986年之前，像“不倒翁”这样的乐队或孙国庆这样的歌手甚至还没有资格站在正式的舞台上表演， “我们乐队当时很受欢迎，但也只能去大学或者工厂演出。”

　　如今重新审视1986年的“让世界充满爱——百名歌星演唱会”的公开表演，我们可以说，那是一件有深远意义的 社会公共事件，中国人的听觉由此被改变了。孙国庆认为，“那场演出之后，‘不倒翁’乐队的成员都单飞了，我开始唱《篱 笆墙的影子》等歌曲，走了西北风路线。真是要感谢这场演唱会，感谢唱出《一无所有》的崔健，让我们开始反思，唤醒了中 国人的自我意识。”

　　然而，谁曾想到过，这场演唱会的诞生，仅仅只是因为一句话。

　　一句话的演唱会

　　1986年，世界和平年。

　　这一年，在美国，迈克尔·杰克逊(MichaelJackson)和莱昂·里奇(LionelRichie) 等世界著名歌星在美国为非洲灾民举行了义演，罗大佑、张艾嘉等人在香港举办了“献给世界和平年——明天会更好”60名 歌星演唱会。

　　而在北京，中国录音录像总社的女编辑张丹丽向年仅22岁的音乐制作人郭峰提出了一个建议：“他们敢做60名歌 星的演唱会，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做一个百名歌星的演唱会，献给世界和平年？”

　　这个想法和郭峰不谋而合，那时的他无法认同当时大环境对通俗歌曲的评价，一直想要做出一首充满凝聚力的歌曲， 改变偏见。“那时我有一首刚做出来的《走向明天》，就想以这个为基础来做。”郭峰、陈哲、小林等3位音乐人临时组建了 一个小组，在创作过程中，王建和孙铭也加入进来，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让世界充满爱》诞生了。

　　接下来郭峰开始召集各个音乐人，常宽、张伟进、付笛声、孙国庆等人都接到了郭峰的电话。“这场演唱会其实就是 一个大家自发的行为，当时那些歌手们都没什么名气，大家都是朋友，凑在一起做这个事情。”

　　不过参加这个演出的百名歌星也经历了一个“海选”的过程，《让世界充满爱》的音乐编辑吴海岗和郭峰听了很多歌 手清唱，声音有特色的才留下。

　　崔健就是这样被郭峰选中的。那时崔健的主业还是北京歌舞团的一个小号手，组建了一个地下乐队叫“七合板”，刚 在第一届“孔雀杯”全国通俗歌曲大奖赛的首轮角逐中被淘汰出局。“找到崔健完全是因为他之前来录过我写的一首歌《心的 独白》，我当时觉得他的声音很有特色，不是专业歌手，但是唱出来的味道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我们决定让他作为领唱者之一 。”

　　“其实我们那个时候也没有正式排练过什么，到了录音棚拿着歌词，谁唱得好谁就领唱，郭峰他们觉得我不错，所以 让我也领唱了这首歌。”孙国庆描述道。据了解，王菲也参与了这次录音，只是因为当时未满18岁，所以演出者名单上没有 出现她的名字。

　　录完《让世界充满爱》这首群星合唱歌曲后不久，孙国庆等歌手就陆续接到东方歌舞团的通知，准备为这首歌举办一 场盛大的演唱会，每位参与合唱的歌手还将单独演唱自己的作品，崔健带来的是自己写的《一无所有》。“我们当时认为这是 一首具有陕北民歌特色的音乐，只是在编曲和形式方面比较不同而已。”郭峰告诉《新世纪》周刊，“至于有人说那是摇滚， 或者说我们的演唱会是让摇滚乐登上了舞台，都是后来人们自己定义的。”

　　一群人的热情

　　“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轰动。”演唱会举行当天的盛况让郭峰到今天都还记忆犹新。

　　1986年5月9日，北京工人体育馆里座无虚席。歌手们非常热情。他们穿着当时最流行的装扮——夹克配牛仔裤 ，从两侧登上舞台。在音乐声中，歌手们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和个性——当唱到《让世界充满爱》的第三部分时，站在第三 排的崔健出人意料地在现场走起了“太空步”；当时25岁的陶金在整个演唱过程中都在跳着优美的舞；在1985年获得了 国外通俗歌曲大奖的常宽当时站在领唱的位置，演唱时他常常陶醉地闭上眼睛，伸出双臂，这样的舞台表演动作在当时是属于 非常前卫的。常宽这样描述当时的心情：“在那个年代，音乐强调的是新思想，新文艺。我们在唱歌的时候没有想到去推广、 去面对媒体，只是想着如何令作品更有艺术含量。”

　　“那个时候我们的歌手基本上都是专业学音乐的，大家对音乐抱着无比的热情和希望，比现在更加纯真、敬业。”那 场演出中，郭峰在担任钢琴伴奏的同时，也参与了合唱。

　　台上歌手们热情洋溢，台下的观众更是激情澎湃。现居深圳的艾新强亲历了这次演唱会，他向《新世纪》周刊描述了 当时的情况：“我是和朋友们一起去看的，其中有几位女孩子。那个年代，女孩儿们比现在更加矜持，但在那次演唱会上，她 们甚至在疯狂地叫男歌星的名字。我们都在台下尖叫，绝对比现在这些小孩子们看超女演唱会还要热情。”

　　这样的热情，在崔健上台后达到一个高潮。“当时崔健穿着一个长袍一样的衣服，有一支裤腿甚至都没放下来，还搭 块白毛巾在脖子上，象个陕北农民，吉他也是破的，他一上台我们哥儿几个就懵了。”现在北京经营酒吧的贾仁是这次演唱会 的现场观众之一，“崔健弹吉他的时候，全场观众立刻安静下来了，可是‘我曾经问个不休’一出来，全场又马上轰动了！吹 口哨的、叫好的、鼓掌的??什么的都有！大家太激动了，这么好的音乐！特别是崔健在演出中大踏步玩吉他时，全场都沸腾 了！”贾仁在看完那场演唱会之后，回到大学宿舍，兴奋地告诉几个朋友：“有个唱西北风歌曲的哥们儿，太牛了！”

　　一首歌的震撼

　　和贾仁一样，许许多多的人因为这首《一无所有》记住了那天的演唱会。那场演唱会后来被中央电视台安排在那一年 的除夕之夜的春节晚会后播出，这让《一无所有》震撼了更多的人。有许多人因为这首歌开始走上了学习音乐的道路，天津的 孔子荣就是其中一个：“我当时在其他房间做事情，听见客厅电视机里放出这歌，一下就被击中了。那时我大学没考上，总觉 得生活挺没希望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歌我就哭了，然后第二天去买了把吉他，我知道了，我得学音乐，我要唱歌。” 孔子荣在自学了几年吉他之后，自费到国外进修。回国后他和几个朋友在天津合开了一间酒吧，现在仍然会经常在酒吧里自谈 自唱一番，“是这场演唱会，这首歌，让我爱上了音乐。”

　　也有的人因为这场演唱会改变了人生的轨迹，在北京从事媒体工作的史文回忆说：“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崔健的歌曲 ，那天晚上看中央电视台播出那场演唱会，是第一次看到他。我开始以为是西北民歌，再一听完全不是。那个时候听歌很懵懂 ，但有很强烈的感觉，这个和我们平时听到的流行音乐不一样，有劲儿！我感觉被镇住了，有一种血往外涌的感觉，特别激动 。”史文当时便把歌词记了下来。“那时我刚参加工作，在一个国家机关，天天特别郁闷。那歌词好像说到了心坎上，听完了 就觉得好像辞职也有底气了。”在辞职、兼职都还让人匪夷所思的年代，史文开始做起了兼职，他的人生也因此发生了转折， “不能说跟这歌有直接关系吧，但确实给了动力。”

　　随后，在社会上挂起了“一无所有”风，许多人开始把崔健当成自己的精神领袖。像他一样穿衣服、留大盖帽头发， 形成了那个年代的独特时尚。“有个哥们儿长得特别像崔健，他那时追女孩儿的手段就是抱个木吉他唱《一无所有》，挺多女 孩子为这个暗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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