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株洲千人镉中毒调查：工厂排污疑为元凶

　　□本报记者 郝亚超 李卫星

　　□本报实习记者 万尚真

　　每隔几天，张新就把自家地里的蕹菜(空心菜)割上一批，以便宜的价钱卖到市区去；然后，再从市区以市价买上足够的蕹菜回家。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

　　不光是蕹菜，韭菜、谷子、鸡鸭鹅、猪等等，张新都不敢再吃自己家的，而是先卖到别处，再从株洲市买回来。

　　不光是张新，湖南省株洲市天元区马家河乡新马村和中路村3个小队的村民们，经济条件好的家庭，差不多都是这样。而一些经济条件不好的，就只能直接吃自家种的稻谷和蔬菜。

　　这些村民们害怕的是，他们的地下水已经被重金属镉所污染。尽管目前，官方并没有给出任何结论。

　　起因：罗家遭遇不明病情

　　对镉的恐惧，来自新马村66岁的罗少坤的死亡。

　　2006年正月初五，罗少坤在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后，在未查出病因的情况下去世。

　　“他就是经常觉得腿脚乏力，腹胀腹痛，到长沙的大医院检查，医生除了说肝肾功能不好外，也查不出究竟得了什么病。”罗少坤的妻子殷杏桃描述说。

　　就在罗少坤去世的当天，其大儿媳彭映群也开始腹痛难忍，当地医院也查不出病因。

　　罗家人一致判断：他们的地下水被污染了。

　　因为就在罗家隔壁，有一家生产摩托车大货架、前保险杠等系列镀铬产品的株洲龙腾实业有限公司(下称龙腾实业)。

　　“一是它的废水流过我们浇地用的沟，而且，有时候会排到厕所的粪池里，我们给地施肥的时候，庄稼肯定会被污染；二是我们喝的水，也被厂子里污染了。”殷杏桃说。

　　据殷杏桃说，1998年，龙腾实业排放的废水污染了罗家的饮水井，致使井水颜色变成橙蓝色，经株洲市环保局检测发现后井水不能饮用。于是，龙腾实业在离罗家几百米处打了一个井，作为自来水分别给罗家及附近几家人饮用。

　　但是，2006年1月11日，罗家两个儿子罗习光、罗习纯两兄弟发现，自来水又一次变成了蓝色，当时兄弟俩的妻子和父亲罗少坤均有腹痛症状，便立即送到株洲市人民医院，诊断结果是食物中毒。20天后，父亲罗少坤去世。

　　殷杏桃揣测，由于自来水管是从公司车间底下穿过的，很可能是管道破损，导致水被污染。

　　相继，罗家老少十几个人均出现不同程度的腹痛、呕吐、关节疼痛，母亲殷杏桃及儿媳出现乳房胀痛。

　　3月6日，镇政府将他们送到湖南省劳卫所医院化验，结果为镉中毒。

　　殷杏桃说，在罗少坤不明病情去世后，家属曾找到当地镇政府，要求尸检。但政府几次找罗少坤的儿子商量，不要尸检。最终，罗家人没有尸检，作为一个条件，罗家人得到了1000元的困难补助。

　　被镉改变的生活

　　罗家的事情发生后，村民们开始恐慌。几经波折，此事开始引起镇政府的重视。

　　在今年农历三月、四月，新马村以及中路村的3个小队，共分几批，接受了湖南省派来的医疗小组的体检。

　　由于组织得相对分散，村民们对具体体检人数以及体检结果并不确切。但大体都认同，一共检测的人数为2000人左右，大多数都被确认为镉超标。由于尿液中镉的含量标准参考值为小于5.0μg/g(肌酐)，大多数村民的检测结果都达到15—30μg/g(肌酐)。

　　4月12日，政府开始让村民停止饮用地下水，而是改为每天几次为村民免费不限量的发放纯净水。

　　当地村民的生活开始被镉改变了。

　　4月10日，株洲市天元区政府查封了龙腾实业。在5月上旬的时候，龙腾实业在晚上偷偷开工，愤怒的村民们自发组织起来，跑到厂内，将大门、楼梯玻璃等砸碎。

　　四十多天前，一个据说是国家环保总局的专家，前来取了土样、水样、以及蔬菜、谷子的样品，说拿去化验。村民们开始企盼结果。

　　“原来说5月10号公布结果，后来又推到15号，又说6月6号公布，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公布。”殷杏桃的儿媳彭映群说。

　　一部分特别严重的病人，从3月6日开始，陆续在镇政府的安排下到省劳卫所住院，大约40人。

　　截至6月6日，住院的还剩7人。其中，殷杏桃一家5人。

　　“我们不想出院，可是政府要我们出院，说回来养着吧。但是怎么养？会不会养好？我们都不知道。”马晗的母亲说。马晗今年11岁，也被检测尿镉高。

　　一些重的，像殷杏桃一家，普遍感觉到腹痛、浑身关节疼痛、两手发抖；一些轻的，还感觉不到什么肌体变化。但忧虑是一样的，让整个生活的重心开始变化。

　　新马村的村长罗雄杰也是尿镉高，他倒不担心自己，他最担心自己的儿子，以及村里的孩子们。

　　“镉主要是对肾造成损害。相应的，也会造成性功能的萎缩。村子里有些男人已经有这种症状。对孩子们来说，这一点最为可怕：如果他们将来性功能萎缩，这无疑会伤害到他们整个人生，他们会仇视这个社会，会报复社会的。”

　　罗雄杰的另一个担心，是怀疑被污染的食品正在扩散：猪肉、谷子、蔬菜都被卖到了市里，谁知道那些猪肉和谷子最终会流向哪里？一旦污染被确证，这些东西如何收回来？！

　　每次送水来的时候，是一番精彩的镜头：大家都在抢水，尽管是免费不限量供应，但是求生的本能让秩序变得不再重要。无论是检测结果轻的，还是重的，都开始忧心忡忡。

　　“越是化验结果不出来，我们越是恐慌。一个这样的化验，为什么迟迟不出结果？！”村民黄介有些恼怒地说：“其实，我们根本也不相信什么记者了，上面的人都来了好几次了，每次我们都不厌其烦地介绍情况，可是说好的化验结果现在还没出，我们都懒得理了。”

　　污染源：龙腾实业还是冶炼厂事故？

　　村民们几乎一致认为，镉中毒源自水源被污染，而污染方，就是位于村内的民营企业株洲龙腾实业有限公司。据悉，该企业最近几年都是株洲市乡镇企业中的“明星企业”，老板龙建中亦在当地颇有影响，与政府领导交往颇深。

　　5月初，村民胡志军与其他人曾进到该厂，查出4口“暗井”。据胡讲，这4口暗井可能与排污相关。正是这些排污，污染了地下水。

　　而在记者稍后赴株洲市委宣传部新闻科采访时，其科长胡栋华在回绝记者的采访要求的同时，也发表看法：认为污染源在未有权威部门的结论时，不能认为是龙腾实业造成的污染：“也可能是这块土地自古就有问题呢。”

　　然而，村民们认为，根据镉中毒前后的情况判断，“土地自古就有问题”的说法，完全可以被排除。

　　对株洲市天元区政府查封龙腾实业的原因，胡栋华解释说：“在最后分析结果没有出来之前，龙腾实业当然也不能生产。”

　　“现在龙腾实业正在起诉政府，他们认为自己没有造成污染，可是政府却查封了他们，给他们造成了损失。”胡栋华很为政府被起诉而担心。

　　村民们从乡政府得到的另一个解释是，污染也可能源自今年1月6日的一场水污染事故。

　　1月6日上午9时，由于湖南省株洲市霞湾港清淤治理工程施工不当且未采取适当防范措施，造成湘江株洲霞湾港至长沙段发生严重水污染事故，导致湘潭、长沙两市水厂取水水源的水质受到不同程度的污染。

　　2005年12月23日，株洲市水利投资有限公司开始启动霞湾港清淤工程导流渠施工，2006年1月4日17时实施截流等水务工程。导流渠的流向为：从株洲冶炼厂总废水排口处截流，采用防渗材料渠道通过株冶渣场，进入映峰居委会一湖和二湖，通过老霞湾港排入湘江。

　　因为映峰居委会一湖和二湖长期接纳附近工厂的含镉废水，加上株冶渣场渗入，导致两湖镉含量长期严重超标。此次导流水的汇入致使两湖水位升高，湖中的含镉废水通过老霞湾港，在1月4日17时以后集中排入湘江，造成了此次镉超标事故。

　　根据湖南省的官方消息，截至1月8日10时，湘潭市3个自来水厂水源、出厂水镉检测结果显示，相关指标已经达到甚至优于国家相关标准。

　　究竟是龙腾实业导致的污染还是此次事故导致的污染？或者如胡栋华所言，这块土地可能自古就有问题？目前，权威部门还未给出确切判断。截止到6月16日记者在湖南的最后一次采访，株洲市相关部门尚未给出最后结论，本报将继续关注。

　　附后记：截至发稿时，新马村村长给编辑部打来电话，说国家环保总局的检测结果终于出来了，但具体检测数据截留在镇政府，对村里只有口头通知。其口头结论大致为六点：1.空气含镉高。2.土壤本身含镉。3.龙腾公司排污口及周围土壤含镉高于新马村其它土壤。4.谷物及叶子菜不能吃，只有瓜菜能吃。5.水中不含镉。6.龙腾公司的排污不达标。(文中张新为化名，其它均为真名。)

　　【相关链接】镉中毒

　　无论是从毒性还是蓄积作用来看，镉是仅次于汞、铅之后污染环境、威胁人类健康的第三种重金属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