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观调控惩罚粗放式经济：基层干部的招商苦恼

　　招或不招，都是问题

　　江苏常州调控下的招商苦恼

　　与中国经济增长路径的变化

　　本报记者 范利祥

　　上海报道

　　老萧驾着车，疾驰在松江高架路上，心情郁闷。

　　最近两个月来，他一直在盯上海松江的一个电力项目，但镇长刚打来电话，“说这个项目通过审批立项的可能性很小。”

　　作为江苏常州溧阳市某镇副镇长，老萧明显感觉到形势变了。国家实施第二轮宏观调控，尤其是土地清理整顿实施以来，老萧发现，不仅原有的一些项目农转用审批阻力加大，而且，新的招商引资项目土地审批看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作为溧阳市招商引资重点大镇，年初，老萧和镇长商量了一下，决定主攻上海，并亲自担任驻上海招商引资办事处主任。

　　“重点镇一定要在全市招商引资工作上勇挑重担，争作贡献。”溧阳市领导的讲话，对老萧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压力。他身上背着将近2000多万美元的招商引资任务。

　　做起来没那么简单。

　　“全镇上下一定要坚定信心，咬紧年初确定的招商引资目标，攻坚克难。”几天前，当镇里的一个期望很久的机电项目宣告无法追加投资的时候，镇长提前召开全镇招商引资半年总结大会，给台下的招商人员们打气。

　　但老萧能明显听出来，“镇长有些心虚。”这种氛围从溧阳漫延到常州，然后是江苏全省。

　　一个招商大镇的苦恼

　　老萧握着一瓶绿茶，虔诚地站在上海闵行区一家电子制造厂大厅里，等着这个私营老板的到来。

　　一个月前，他听说这个企业准备搬迁。于是，老萧在电话中告诉这个企业老板，希望能与他谈一谈。

　　但最终这个老板没有到来。老萧在“欣赏”企业的宣传单中度过了两个小时。

　　这是他n次尝到“热脸碰到冷屁股”的滋味。但老萧已经习惯，显得一脸平静。回办公室的路上，妻子打来电话，说儿子成绩直线下降，希望他能回家看一下。老萧犹豫了一下说：“老婆，看时间吧。”

　　一个月回家一次。虽然从上海到家里不过三个小时左右的路程，但老萧把时间花在了招商引资工作上。“要陪客户吃饭、喝酒。”他频繁带领招商引资小分队，出没于上海各个地区。

　　今年年初，溧阳分到了常州市的全年招商引资任务：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130亿元、工业投入95亿元、实际到账外资1.5亿美元。

　　“以最优秀的人才、最有效的方法、最优化的机制、最大的工作力度进一步强化招商引资工作；通过强化项目推进激发有效投入，在推进方式上变集中开会为全面检阅，督查形式上变集中汇报为现场督查，考核办法上变报数据为核票据，激励办法上变平均分为重点补……”溧阳市委书记高清在年初的招商引资动员大会上反复强调。

　　随后，溧阳市把任务分解到了18个镇和两个省级开发区。老萧所在的镇专门成立了一个招商引资办公室，镇长亲自挂帅。

　　这个镇不仅抽调了三名机关干部实行专业招商，同时，将招商任务分解落实到各村，纳入村干部年终考核，并将村招入企业所得财政收入按比例分成给村。另外，镇里还聘请16名招商代理。

　　此外，镇里不仅在南京、上海等地成立专门的由镇长直接领导的招商办，还在深圳、广州等大城市设立专业代理招商机构，实行代理招商，对引进100万美元的项目实行重奖。

　　在上海的日子里，为了完成年初的预定目标，老萧不得不绞尽脑汁，开出一张张经济的和非经济补偿的“礼单”。

　　“比规模、比资源、比区位优势、比实力，我镇都很强”，“企业有困难一个电话五分钟到现场解决”，“围墙内的事企业自己来办，围墙外的事由政府和部门办”。这些字眼，被老萧写在了镇里的宣传画册上。但收效甚微。尤其是国家第二轮宏调的脚步急骤响起的时候，“企业非常犹豫，地能不能按时批？环评好不好通过？银行贷款怎么样？”

　　半年过去了，老萧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三分之一。而“全镇基本上也没有多大的收获，每次开会，我都看到镇长比猴还急。”

　　老萧有了“下海”的想法。他不知道，这顶乌纱帽还能戴到什么时候。

　　而溧阳其它镇的日子也同样不好过。同样是因为土地、资金、环保等等问题，让地方政府和企业都有所顾忌。

　　一个经济大市的招商困局

　　如今，这种情绪已经漫延到整个常州——这个经济大市的五区两市(县级市)里。

　　“招商不理想。”常州市政府一位官员坦承，“没想到这轮宏调来的这么快，这么猛。”

　　今年，常州把招商引资对象重点瞄准了北京、上海等地。“已经开过多次招商引资见面会了。”这位官员说，“为了扭转常州招商引资被动的局面，市委市政府可以说是不惜一切代价。”

　　显然，这两年，常州一直希望能走出“铁本事件”的阴影。

　　2004年4月爆发的铁本事件，不仅严重挫伤了常州市的GDP增长，还对其招商引资工作造成了巨大的负面影响。现在，常州经济的发展正在逐渐与苏州、无锡拉开差距，并逐渐成为衬托。

　　“常州在工业经济发展进程中存在大中型企业比重偏低、超大规模企业缺乏、高新技术产业发展不足、企业整体经济效益较差等问题，尤其是企业组织规模过小、技术含量偏低、经济效益不高是制约当前工业经济发展的最突出问题。”江苏省统计局人士说。

　　对于常州来说，“苏锡常”的美称似乎仅仅剩下地域概念。

　　去年3月份，江苏省委决定，把江阴市委书记王伟成调到常州担任市长。江苏希望能把“江阴模式”拷贝到常州来。

　　王伟成非常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肩上的压力。他更知道，常州要想翻身，要想获得大发展，必须重走招商引资这条大道。

　　而在这之前，常州市招商人员还不足300人，不到昆山的三分之一，更无法与无锡、苏州等周边城市相提并论。

　　王伟成决定下大决心壮大招商队伍，并把精选出来的干将们进行严格的培训。

　　自王履任以来，人们发现，新加坡国立大学、南洋理工大学、香港理工大学、澳门理工大学、上海对外贸易学院等等高校，多了一些特殊的学员。

　　“送招商人员到高等院校进行封闭式脱产培训，在常州市还是第一次，市委、市政府是下了决心、花了成本的。”常州市副市长韩九云在一次开班仪式上充满激情地说。

　　但情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理想。招商人员们发现，在宏调语境下，地方政府、企业、银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而且，常州曾希望能把招商工作重点压向开发区，尤其是省级开发区，但实际上，很多省级开发区还没有通过

　　“审时度势，积极应对。”常州市有关高层要求各部门，鉴于当前国家政策控制严格的现状，一方面土管部门要积极与上级业务部门沟通，及时掌握治理整顿的动向，积极应对，不断调整对策为以后的用地审批做准备；另一方面，对所有项目要积极做好转用报批前的准备工作，一旦政策允许，尽快予以批准农转用。

　　常州市有关高层要求，“各有关部门要积极争取省政府戴帽项目”。“对省以上重点项目，经国务院批准仍能批准。因此要多争取省及国家重点项目，由国家及省调配用地指标，来减轻市内用地指标紧张的压力。”

　　“招商引资成为压倒一切的任务。”常州市一名官员说，“要正确应对

　　长三角招商路径

　　包括常州在内，眼下的长三角，竞争日趋白热化，角力的焦点就是招商引资。

　　长三角地区土地面积10万多平方公里，占全国的1%，但却贡献了全国五分之一强的GDP。

　　但受国家宏观调控政策影响，从去年开始，上海、浙江、江苏的生产总值、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固定资产投资、外商直接投资、信贷等5大核心经济指标增长速度，开始纷纷回落，有的甚至低于全国平均水平。

　　这是近十年来，长三角经济首次出现整体增速“滑落”迹象。

　　如从国家重点调控对象来看，今年第一季度，江苏省一些工业效益出现下降势头，有的行业甚至还出现净亏损。

　　比如，黑色金属冶炼及压延加工业实现利润仅为18.53亿元，比去年同期下降51.2%，同比减少利润19.41亿元，石油加工、炼焦及核燃料加工业为净亏损7.2亿元。

　　而拿国有企业来看。今年1-3月，江苏全省25个国有大型企业共实现利润14.24亿元,同比下降了42.2%。其中，南京市的国有大型企业由去年同期的盈利28.19亿元变为净亏损4.87亿元，今年一季度全市工业实现利润仅为23.6亿元，不及去年同期的一半，同比下降了52.9%，利润出现近五年来的首次下降。

　　按照浙江省省长吕祖善的话说，这“既是宏观调控预期目标的必然反映，也是多年来结构性、素质性矛盾的必然显现”。

　　多年来，招商引资一直是长三角各地方政府的“一号文件”，更是“一号工程”。这种拼土地为主的一哄而上的招商模式，带来的是经济的粗放式增长。

　　但现在看来，长三角正在不得不接受着“冲动的惩罚”。

　　招商引资也同样是中国改革开放20多年来，全国各地普遍使用的一个促进经济增长的招数。即不惜一切代价，强力推动招商引资，强力发展“土木钢铁

　　这种招商引资，引发诸多弊病，有的地区甚至为争引项目，大搞“优惠大战”，拿国家和地方的利益做“筹码”，招商门槛越降越低。

　　“国家一实施宏观调控，招商就出现问题，说明我们以往的招商路径存在很多弊病。”

　　江苏省委党校冯必扬教授分析，其结果是把大量的好处与利益让给了招来的商人，本地区得到更多的是虚名(GDP增长了)，而遭遇实祸(农民失地、税收流失、环境污染等)。

　　所以，他呼吁要及时对我国传统的招商引资模式进行反思。“中央应首先明确规定，禁止任何地方政府去招商引资。”冯必扬教授甚至提出了这样看似极端的构想。

　　但他认为，只有这样，地方政府才能从招商引资的陷阱里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