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抗只能招致对抗

　　吴建民

　　1995年，我被紧急从荷兰(时任驻荷兰大使)召回，去北戴河参加一个小范围的使节会议。吃饭时，我被安排在 李鹏总理在座的主桌。席间，李鹏总理说：“吴建民，明年看你的了。”后来我才得知是要派我去中国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 。

　　人权委员会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宣告成立的。人权是人类文明和人类进步的产物。人权理事会的成立反映了世界的 变革，这就是人权越来越受到重视。当然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情况，但从总体来讲尊重人权是人类进步的表现。

　　从1990年开始，美国等西方国家在人权委员会先后搞了十几次反华提案，我经历了第六次和第七次。我的文章《 胜利在郁金香盛开的时候》(见《世界知识》1997年第10期)描写的是我亲身经历第53届人权委员会上西方国家针对 中国提出第七次反华提案。1997年，美国代表团团长曾约见我，他说：“我们不能老这样斗下去。”我回应他说：“好哇 ！”在此之后的1998年，西方放弃了几乎是一年一度的反华提案。而1999年西方国家再次搞了反华提案。

　　人权是联合国宗旨中与和平和发展并列的三大支柱之一，这是与寻求人的根本发展的最终目的相符的。冷战后人权委 员会曾一度进入对抗状况，我希望随着人权理事会的成立，人权领域能够减少对抗、加强对话，不要将一些国家不公正地放在 被告席上进行审判。这一观点我在1997年的第53届人权会上的发言中就曾提出过：“发达国家在人权会搞对抗的第一步 是在人权会上随意点名攻击发展中国家，把庄严的人权会会场变成了发达国家审判发展中国家的法庭，这是不能容忍的。”

　　人权在每个国家的发展有着自身的特点和轨迹，不能够将自己的模式强加于人。这个观点为许多国家的代表认同。因 此，我希望新近成立的人权理事会能接受对话。今年5月中旬，我出席国际展览局执行委员会会议，并作为展览局主席访问了 西班牙等国，然后出席了在日内瓦举行的“城市与生活质量”市长论坛。在那里我见到了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其他 国际组织代表沙祖康大使，他对我说，新成立的人权理事会再搞对抗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我们希望事实能是这样。但是，我 们并不能因此就认为不同观点的较量就此结束了。在人权领域历来有两种争论：一种是发达国家只重视政治、公民权利，对经 济、社会、文化权利不重视。以美国为例，它至今尚未加入经济、社会、文化公约，只批准了政治、公民公约；而发展中国家 比较重视经济、社会、文化权利。因此，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国情，没有一个国家的人权状况是十全十美的，思想上的较量依 然会存在下去。

　　1996年，我出任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其他国际组织代表，拜会了很多人，并与一些发展中国家的代表 进行磋商，大家一致同意组织起来，共同对付西方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的非难。我们反对利用人权作为工具整别人的做法。我到 日内瓦不久，就有一些国家的代表跟我说，人权委员会已经成为法庭了。非洲国家的一名大使说，当年西方国家搞殖民化时为 何没有想到人权问题，贩卖黑奴时也没有想到人权。我到日内瓦的首要任务是击败反华提案。要完成这个首要任务，就要把反 对西方的做法变成发展中国家的共同事业，使大家认识到支持中国对推动人权事业的发展有好处，对维护发展中国家的共同利 益有益。渐渐地，观点相似的国家集团就成立了。这个组织在1996年就发挥了很好的作用，在表决程序动议时，支持中国 的发展中国家就以7票取胜。1997年，这个组织发挥了更大的威力，中国代表团提出的程序动议以27票赞成、17票反 对、9票弃权获得通过。后来西方国家将它称为人权会上的“轻机枪(指“观点相近集团”，LIKE—MINDEDGROUP ，其缩写与“轻机枪”相同，都是LMG)”。

　　在日内瓦工作期间，我还参加了人权委员会专家小组委员会会议。在会上我谈了三点看法：1、中国赞成人权的普遍 价值，并承认它是人类的共同价值；2、没有一个国家的人权状况十全十美，都需要进一步改善，并通过交流共同进步；3、 要对话，不要对抗，通过对话的方式促进全世界人权状况的改善。

　　1997年，我经历了最激烈的一次人权斗争。一个非洲国家本来支持对中国不采取行动的动议并打算在会上做支持 中国的发言，但就在下午表决前，他接到国内的电话，改变立场，由支持中国的动议改为弃权。当时每一票都很重要，因此我 有些着急。后来，我想办法把他约出去面谈。谈话中我不能直接询问他政府是否改变了立场，也不能直白地让他继续支持中国 ，我只能问他：“您是否遇到了困难？是否感到压力很大？”接着我对他说：“如果您感到太困难，那么在会上就不必发言支 持中国了，只投赞成票就可以了。”我当时想用这种方式尽量减少他的压力。没想到，这位大使非常坚决地对我说：“一切照 旧。”我知道他采取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做法，这样做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投票之后，我和他热情拥抱，并向他表示 感谢。而他对我说：“不要谢，支持你们也就是支持我们自己。”

　　正因为斗争如此激烈，西方国家才将“观点相近集团”称为“轻机枪”。在这次表决后，美国代表团团长约见我，他 说：“我仔细观察了你，你每分钟都用得很好。我们不能老这样。”我回答说：“我们欢迎你们在人权委员会停止对抗，对话 是推动人权的最好途径。”结果1998年美国没有提出反华提案。

　　1998年，人权高专M.罗宾逊上任。上任伊始，他举行了与各国大使的对话会，会上大家自由发言。我在发言中 指出，不能把人权会变成一方是好人、一方是坏人，一方是老师、一方是小学生，一方是法官、一方是被审判对象，这样的对 抗只能招致更严重的对抗。我的讲话引起了大家的反响，发展中国家的大使纷纷发言对此表示赞同。

　　1997年，我在《胜利在郁金香盛开的时候》一文中写道，在会议上，我提出了改进人权工作的三点建议：“1、 倡导合作，摒弃对抗；2、发扬民主，反对少数国家强加于人；3、提倡平等，反对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几年时间过去了， 我期待着人权理事会的成立能实现我的这三点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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