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最怕女儿不幸福

　　关键句

　　⒈我发誓要用所有的爱来温暖她的一生。

　　⒉这事闹了老大不痛快，但女儿的肚子不能再拖了。

　　⒊我很生气，骂他配不上格格，叫他滚。

　　⒋半夜，我听见她的哭声。我觉得肝肠寸断。

　　口述 甘兰 52岁 退休

　　长期独立支撑家庭，甘兰身上有着一望可知的泼辣干脆劲儿。但一讲到女儿，她的语气就变得柔软，神色也郁闷起来。

　　相依为命的时光

　　我和女儿格格相依为命很多年。

　　从小，家里兄弟姐妹很多，爸爸偏爱妹妹，妈妈偏爱哥哥，只有我，像块夹心饼干。

　　结婚后，老公的性格也是粗枝大叶，我从来没有过被心疼、被呵护的感觉。对爱的渴望，成了我多年的心结。女儿格格出世，我对上苍充满了感恩，我发誓要用所有的爱来温暖她的一生。我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希望女儿都能拥有。她慢慢长成了个大姑娘，虽然有点胖，但在我心里却是最漂亮的女孩子。我把她当成心肝宝贝，放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天冷怕她感冒，天热怕她生痱子。我文化不高，尤其后来老公生病去世，一个人赚钱养女儿不容易，但她从小到大，穿的都是好看衣服；每天有牛奶喝，有水果吃。我给她留及腰的长发，再忙再累我也会为她梳头。

　　就这样，我守着女儿，心如止水。

　　我38岁时，遇见了中学时候的班长，当年我在心里朦朦胧胧爱恋过他。比起从前，他身上少了青涩和莽撞，多了稳重和成熟。这时，他已经是区文化局的干部，妻子去世也有好几年了。家里有像样的房子，薪水不薄，平时还会写写毛笔字、收藏一点古董什么的，算得上知情识趣。难得的是，他对我也很有好感，我的生日还给我送了一大把玫瑰花。几乎所有的熟人都认为我就要苦尽甘来了，纷纷劝我不要错过。领结婚证前，我俩把他的儿子和我的女儿叫在一块吃了顿饭。他的儿子看起来有点“痞”，看到格格眼睛发亮，不住给她夹菜。我当时心就一沉。当晚，我打电话给他，问，他儿子以后是不是跟我们一块住。他说，是的。我想了半宿，还是把婚事给回掉了。

　　43岁那年，又有一个很合适的人走进我的生活。这个他没有孩子，他说会把格格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但格格说：“妈妈，我觉得他条件不是很好，你还是别嫁人了。以后我会对你好的。”她的眼神带着哀求和娇嗔，让我无法不点头。

　　后来再有人给我介绍老伴，我都一律拒绝。时间慢慢地过去了，我退休了，女儿工作了，有一天她回来，很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妈妈，我有男朋友了”。

　　女儿有了自己的小家

　　她不仅有男朋友了，她还怀孕了。

　　我很生气，不是气女儿，是气那个欺负她的人。女儿多乖啊，读书期间，别的女生都在偷偷摸摸地恋爱，只有她，在我的三令五申下，每天埋头看书，目不旁视。她工作以后，我开始托亲朋好友给她介绍对象。每次我都跟她一起去，但那些男孩子要么工作不出挑，要么买不起房子，要么样子不伶俐，要么样子太伶俐，都不能顺利过关。这下倒好，她才22岁，美好的日子刚开头，怎么就随随便便上了当，还怀上孕了呢？

　　周末，女儿把男朋友带回来了。他叫家明，个子挺高，皮肤有点黑，性格开朗，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他老老实实回答了我的问题，包括：他爸爸是一所学校的教导主任，妈妈在出版社上班，是真正的书香门第；他家好几年前就为他备好了独立的婚房；他以前只谈过一次恋爱，大专毕业后就分开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会对格格好，凡事让着她。

　　听完最后一句话，我终于松了口气，认可了现实：女儿要结婚了！

　　我开始张罗格格的婚事。房子和家具是现成的，我就买了冰箱和音响送给她。我有点发愁的是，格格什么家务都不会做，她结婚后可怎么办呢。我越想越担心，就跟格格说，要么我搬过去照顾你吧。格格觉得是好主意。但那天晚上，她去见过家明后回来垂头丧气的。她告诉我，家明结婚后想过几年两人世界。还说婚房等于是他爸他妈借给他们住的，而且挺小的，让我搬进去，不怎么合适。我一听就火了：我不去住倒也罢了，什么叫房子是“借”给他们住的？她的公公婆婆看起来很温和的人，说话彬彬有礼，原来骨子里这么小气！

　　这事闹了老大不快，但女儿的肚子不能再拖了。家明也一再解释，说他爸妈说这话只是要督促他上进，不会当真的。

　　在我的忧虑和忙碌中，女儿还是有了自己的小家。疯狂而甜美的蜜月过去后，她开始面对生活问题，慢慢地跟我抱怨也多了。一开始，家明做菜、洗碗、洗衣服、擦地板；但没多久，他就没那么勤快了，家里很快乱成一团。每次我过去，都要撸起袖子打扫一番。

　　我到女儿家当保姆

　　格格的妊娠反应很重，这让我很心疼：她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子呢。

　　很快，我就发现家明那孩子粗心大意的，走路的时候只管自己迈大步，常把格格甩得老远。吃苹果，清水洗一下，“喀嚓”就咬下去，根本没想到应该削一个给自己的老婆。这么个人，怎么能照顾好怀孕的格格呢。没办法，我叫格格搬回来住，每次按时带她去做产检，每天变着花样烧菜给她吃。

　　而家明每个周末的时候过来，带格格去逛逛街。有一次，他们出去后，没一会儿女儿就气鼓鼓地一个人回来了，她眼睛都哭红了告诉我：“我在大街上叫他给我系鞋带，他不肯！”

　　等到家明垂头丧气地回来，我就黑着脸教训了他一顿：“老婆怀孕，就是给她系个鞋带又能怎么啦？”

　　他还争辩：“系鞋带没什么，我就逗逗她。可她也不能在大街上就冲着我发脾气啊，满街人都盯着我看！”

　　总算格格顺利生下了孩子，家明把她接了回去。她生的也是个女孩儿，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我看着很欢喜，但她婆婆说自己身体不好，就不帮着带孩子了，可以出钱找个保姆帮忙。我想，这叫什么婆婆啊，自己的亲孙女儿，就这一个，怎么舍得交给保姆呢。我心里不满，忍不住就对格格说了，结果格格回去跟家明吵了一架。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作了一个重大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老房子租出去，住到女儿家去，大不了我交他们房费。说做就做，我三两下就把事情办妥了。我的出现，立刻让他们焦头烂额的生活变得井井有条：小孩我来带。他们一下班就有热饭热菜吃，屋子里窗明几净。

　　我跟家明说：“格格是我的宝贝。我这辈子最怕的事情就是她不幸福。我对你们这么好，要的回报就是你对格格好。否则我饶不了你！”

　　吵来吵去的生活

　　不知从哪天开始，小两口的口角开始多起来了。家明开始不回来吃饭，动不动就跟朋友出去下馆子。小夫妻俩的薪水都不高，平时昂贵一点的进口水果他都不肯给格格买，却舍得天天吃饭店。我说他两句，他就赌气说，他宁愿不吃饭，也不要听我和格格联合起来唠叨他。这叫什么话，这像个男人家说的话吗？格格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她是有点小性子。做女孩的没点小性子，那还像个女孩吗？其实他每次一哄她，两人就会和好如初。但家明的耐心好像是有限的，慢慢的，格格再哭再闹，他就爱理不理的了。我看见他那样就生气，我说他没男人样，当初信誓旦旦，说什么事都会让着格格，话都丢到狗肚子里去了。

　　最让我生气的是，有一回我半夜起来，路过他们卧房门口，听见他俩在吵架。家明说，“你妈怎么那么俗气、那么霸道，我看你跟你妈越来越像了。”忽然他又说：“其实你妈年纪也不算大，我们再给她找个老伴吧？这个家越来越不像个家了。”

　　格格立刻跳起来，用枕头砸他：“不许你这么说我妈！”

　　我在外面气得浑身发抖：我为他们做了这么多事，到头来这小混蛋竟然在在背后这么说我。

　　有一天，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看一部漫画改编的电视剧，叫《双响炮》，里面白冰冰、陈好母女演的故事简直跟我们家的情况一模一样。我和格格乐得直笑，但是家明不声不响地走开了。我一转头，看见女儿的目光绕着他转，眼神忧伤。没结婚的时候，格格可从来没有这种眼神。我心疼极了。

　　不久，我发现家明在家经常发短信，有时还会发着发着无缘无故地微笑。那种温柔的神态，只有在刚和格格恋爱的时候才在他脸上出现过。格格开始无缘无故地躲起来哭。我想家明可能在外面做了什么对不起格格的事，就使劲追问她。格格说，他最近跟单位的一个女同事打得火热。

　　晚上，我问家明，事情是不是真的。他不说话。我很生气，骂他配不上格格，叫他滚。

　　保护女儿有错吗

　　转眼间，外孙女儿已经会咿咿呀呀唱歌、背唐诗了，孩子特别聪明。但格格，却变得很瘦很憔悴，我怎么变花样给她进补，也补不回她那点可爱的婴儿肥。

　　从我那次叫家明“滚”后，他们以闪电式的速度办妥了离婚手续。我、格格、外孙女搬回我们的老房子。家明给了格格一笔抚养费，为了把这个数字最大化，我几乎逼家明把房子卖掉。我的原意是想吓唬他，让他收心跟格格好好过日子，没想到他真的凑到了那笔钱。

　　记得家明临出门时，用那种近乎仇恨的口吻对格格大吼：“对！我就是喜欢她，她善解人意，说话做事像个女人！”格格伤心地坐在地上流泪，我也气得手脚直发抖。而孩子更是吓得哇哇大哭。

　　为让格格开心点，我把家里重新装修了，还买了新的沙发，电视换了大的。给她陪嫁的冰箱和音响都被我要了回来。但格格在家话说得越来越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搂着我的脖子撒娇了。

　　后来我们知道，家明和那个女同事大概也没什么，只是比较谈得来。因为那女孩很快就和别人结婚了。

　　前天，格格忽然幽幽地问我：“妈，如果您没住过来，事情会怎么样？家明跟我一样大，你该也当他是小孩啊。”说完，她就回房休息去了。半夜，我听见她的哭声。我觉得肝肠寸断。难道，真是我错了吗？爱女儿、保护女儿，也是一种错吗？

　　（编注：本文人物均为化名，本版配图与文章内容无关。未经授权，文章不得擅自刊用。）

　　编后走笔进补过头

　　□文/杜晓红

　　世界上最伟大的是母爱。甘兰身上，也有着耀眼的母爱之光———为了女儿，两次放弃合适的姻缘；含辛茹苦将女儿养育成人，又风风光光将女儿嫁出去；为了女儿，在本可以太太平平享晚福的年纪，却不管不顾地去女儿家当老妈子……这一切的一切，在她只有一个解释———要倾尽所有的爱来温暖女儿一生。看看甘兰，想想她的半辈子，真是觉得她坚韧得不容易也不简单。

　　只是老天有时喜欢跟人开玩笑，种下去的是关爱，结出来的是苦果。甘兰为女儿呕心沥血却断送了她的幸福，面对离婚后女儿的诘问，甘兰自然有着说不出的窝囊和不解。

　　其实，我相信只要是看了倾诉的人，都清楚问题出在哪里———小时候缺少父母关爱留下的童年阴影，婚后对感情生活的失望，使得甘兰深怀“从来没有被心疼、被呵护过”的遗憾。因此，她对女儿的这种关爱，更多地出于补偿的心理。

　　母亲希望女儿过得好，自然无可厚非。但进补过头要生病，关爱过头是纵容。纵容的结果是女儿滋生依附之心，没有自主能力，也不懂得珍惜和隐忍。此外，更糟糕的是，甘兰不懂“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女婿半个儿”的道理，她对女儿当心肝宝贝百般呵护，而视女婿为草芥，粗暴霸道蛮不讲理。面对这样的老婆、丈母娘上天入地的折腾，我猜只要不是弱智和“缺钙”，十个男人大概有五对会突出重围。

　　现在甘兰自我反思固然重要，更要紧的是女儿婚姻破裂，又是单身妈妈，这样状态下的心境可以想象。作为母亲，甘兰要关心她的生活，更要帮助她排遣内心的抑郁和焦虑，帮助她早日走出离婚的阴影。因为，格格的生活态度和精神面貌也将成为她女儿的童年印记。母亲是孩子天然的教师，她对幼儿的影响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