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藏地鹰飞
阳光明媚，天空中飘着的云彩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在地面上急速地飘移，车子在阳光和阴影中快速穿行，象在追赶逝去的时光。但是时光永远是跑在前面的，所以车子害了羞，转过身扎进山的怀抱里，躲在层层叠叠的山里的幕帐中，不愿意出来，但是又心有不甘，喘着粗气，颤抖着、用尽全身力量，向山峰爬去，想穿透云层，看看永恒的时光。
西藏的山和内地相比有太多的不同。内地的山，总是习惯用各种各样的植物装扮自己，在不同的季节展示出不同的色彩，万紫千红、风情万种，象时尚的巴黎或意大利时装一样。而西藏的山，则保持着一种近乎顽固的、单一的色彩，他不会打扮自己，顶多戴上他的银冠。你能看到的往往是大大小小的石子，只有少量的植物点缀其中，即便这样，这些植物也只能尽量贴近大山，感受他的温暖，在这里，没有傲然屹立的青松或其它高大植物。亿万年来象刀一样的风，扫过山里的每一个角落，削走一切松散的、不稳定的附着物，越发裸露出他坚硬而厚实的胸膛。你可以用秀美、或者妩媚来形容内地的山川，而面对西藏的山，你的辞典里只能有博大、伟岸，甚至还有傲慢。他总是站得高高地，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样子，冷漠地看着你，俯视着你。
公路，是渺小的人们绕过大山的唯一途径。他依着山形，用一种无比谦卑的方式，千回百绕、一层一层，缓慢、而又耐心地绕过一个又一个山坳，陡坡，指向峰顶。两个多小时前，车窗外是一个坐落在河谷中，刚刚被犁过的村庄，拉萨河在远处静静地流淌，两个多小时后，村庄和拉萨河依旧留在车窗外，只不过是离开更远一些，可以用更倾斜的角度俯视他，留在外边的还有一圈一圈，百转千折的公路。路无比坚定地向前延伸，偶尔有几辆军车载着货物从身边急急地赶过，留下一阵烟雾，消失在弯道。我们甚至还看到了单车骑行者，对于他们，再大再高的山也只能诚服在脚下。我们响亮地与他们打着招呼，得到了快乐的回应，看他们的神情，你绝对不会认为这是在几千米的高原，佩服油然而生。
当每个人都等得开始坐立不安、甚至绝望的时候，山打开了一个缺口，另一个世界展现在你的眼前。雪山，以一种超然的神情远远地矗立在那里，山坡缓慢地滑落，豁然倒映着一汪碧蓝。传说中的圣湖，羊卓雍-这难道就是天空中看到的神灵的眼睛吗？深邃的蓝，坐落在群山的环抱之中，像大山的眼睛一样；湖面一尘不染、安详，象镜子一样映着雪山的美，这时你又会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提醒你她还醒着的是一个一个移动的小黑点，那是羊群在湖边悠然地享受生活，放牧人静静地坐在一边，口中嚼着草根；不远处，经幡懒懒地、无精打采地吟唱着永恒不变的经文；更远一点，山脚下，还是一个村庄，犁过的田翻出了新泥，田地一块一块，象方阵一样整齐地排列，一柱烟笔直地升上天空，久久不散，哪户人家烧着牛粪吧？！仿佛受了这蓝色的感染，车的声音都变得轻快，迫不及待地奔下山，奔向湖。你越靠近湖，越能感受到那种摄人心魂的蓝，湖水清澈透明，由湖边到湖心，深蓝逐渐过渡为碧蓝，不带一丝其它杂色，映着碧空，你分不清那是湖的颜色还是天空的颜色。除了偶尔象过客一样的车急急跑过，你听不到人声的喧哗，听不到昆虫的鸣叫，除了安静还是安静，草都懒得动弹，甚至连羊群也是蹑手蹑脚的，偶尔的一声鸟鸣显得格外明亮。神的眼睛是空灵的。
平坦的路面早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象搓板一样的不加修饰的土路，车开始跳起了拉丁舞，沿着河，扬起漫天的烟尘，雪山在远处的山角时现时阴，一两个当地人骑着高头大马，沿着路并排着慢慢行走，服饰在尘土中失去了颜色，而他们的身影在尘土中却不受影响，稳稳地行走；偶尔羊群堵塞了路面，赶着羊的小孩不慌不急，一面拢着羊，一面好奇地眯着眼，看着我们这些外来户。雪山越来越近，甚至可以用手触摸到冰凉的肌肤，呼吸到他的凉气，绕过一个弯路，卡惹拉冰川扑到了眼前。冰川从山顶直冲而下，咄咄逼人，以致于人不得不用力仰望，才能看到山峰闪烁的一丝寒光。冰川并没有想象中的洁白，甚至带着一丝灰暗，难道是跳拉丁舞的车所至？一丝无奈。山脚下的白塔积淀着历史的尘埃，一只羊卧在旁边的草垛下静静地吃着草，冰川和白塔对于它根本不存在；一位妇女，背上裹着孩子，走来走去兜售小商品，间或充当模特，与背后的冰川一道被永远地定格，矮小的体格在照片中和山一样高；而我早已经气喘吁吁，眼冒金星，难迈大步。山脚下有几个帐篷，高高地飘着的是国旗，鲜红而有力，几个人在忙来忙去，脸孔透着高原的黑和刚毅，旁边的人说是登山队，顿时肃然起敬，想上去问问好，可是帐篷边的大狗告诉我那是他们的地盘，其他人不得入内，只好向国旗行过注目礼，转身上路奔向白居寺。
这是一个奇特的寺庙，建筑风格在藏区独树一帜，白塔显得格外高大，红色的围墙在山腰中划过一条醒目的线，那是白居寺的标志。好多只流浪狗在寺内的空地上悠闲地卧着，或半眯着眼，或打着小酣，对游客完全视而不见。几位老者在墙角走过，认真地转过墙角一整排经筒，他们中哪一个读过仓央嘉措的诗歌，我不知道。一位老妇左手擎着酥油灯，右手转着经筒，虔诚地颂咏着经文，从身边悄然走过。寺庙角处走来一位年老的僧侣，红色的帽子几乎遮住了整个脸，宽大的袍子裹着他消瘦的躯体，旧式眼镜告诉我后边的那双眼睛一定充满智慧，虽然年迈的双腿已经无法支撑他的身体，但是他仍然能靠着一根拐杖，安静地从远处走过来，伫立在墙角，安静地看着拿着相机忙碌的我，眼神平和、若有所思，又安静的离开，消失在另一个角落。他是高僧吗？他想告诉我什么？回过头，宗山遗址在远处的山顶上矗立，在光芒下耀眼夺目，让我想起电影“红河谷”英军炮火下纷纷飘落的红色的僧袍，那是一种何等的牺牲精神啊！西藏的山总是与众不同的，难道这种与众不同竟然也传播给这里的每一个人和每一种生灵？否则你怎么能够看到那么多如此平和的人们，平和的动物。当然苦难并不是一个人的苦难，平和也并不是一个人的平和。经历过苦难的山川会越发地显露出平和，那是透着自信的、宽广和博大的平和。而和这些大山朝夕相伴的人们，他们的平和则是用坚韧来描述的。
车越来越靠近日喀则，农田也越来越多，人们在土地中耕耘着一年的希望，大人们驾着犁、赶着牛，大声的吆喝着；牛角上挂着大红花，卖力地往前走着，铃铛叮当叮当地响，仿佛节日一样；新翻的田散发出一种新泥的芳香，几只鸟在旁边抢着翻出来的食物；另一旁的人们在准备着食物，妇女们忙碌着，小孩子兴奋地吵闹着，嬉笑着。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一望无际的青稞在风中摇摆，远处的珠峰在夕阳下闪烁着光芒。
2006.6.27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