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台湾媒体揭弊战：表面的中立与表态的中立

　　-陈加伟

　　就在台湾罢扁呼声最为强烈的6月，一向较为温和、理性的台湾民进党籍民意代表赖清德放出重话，他一边谩骂TVBS(台湾无线卫星电视台)主持人李涛、李艳秋夫妇是媒体败类，一边要求台执政当局关闭TVBS。

　　这充分显示了台当局对于目前形势的焦虑。

　　当然，对李涛来说，遭受执政当局的威胁甚至利诱已是家常便饭。台湾新闻周刊《新新闻》杂志在评论这件事情时说：“执政党对(TVBS《2100全民开讲》)谈话性节目批评反应的速度和动作之大，会让连战和在野党看到后欣羡不已。”

　　媒体的揭露VS政治的狙击

　　去年5月初“胡连会”后，两个多月匆匆过去，针对农产品销往大陆问题，尽管台湾在野党国民党、亲民党在台湾立法机构多次质询，国民党也动员台湾省农会赴大陆向台执政当局展现压力，台湾执政的民进党却依然不动如山，使得连战讲来讲去，也只能寄望于9月底台立法机构开放后持续施压。

　　然而TVBS李涛的《2100全民开讲》不断对此抨击后，却受到台执政当局的高度重视，李涛当时不断抛出议题：“农民问扁：许文龙工商赴大陆可以，为何只压农民？”“就是统战：让农民赚钱怕什么？”李涛的节目对“水果登陆”的讨论，引起了台湾南部农民的巨大反响，也让台湾执政当局“振聋发聩”，《新新闻》对此戏谑评价说：“涛哥比战哥更有效果。”

　　当时正是一个微妙时期，因为适逢台湾电视频道6年一次的换照节骨眼。针对《2100全民开讲》切中要害的议题，有一些关联人士提醒李涛“为何议题如此不友善”、“换照的时间快到了喔！”……李涛坦承当时气压是有些低沉，但他不为之所动，继续在节目中主动抛出议题。从去年8月底开始，《2100全民开讲》更是火力全开狂攻高雄捷运建设弊案，一天一爆料，使得案情持续升温。原高雄市长、时任台湾行政当局负责人的谢长廷主动要求上该节目，说明他在高雄市长任内处理捷运的情形，与节目主持人李涛针锋相对。事后，民进党立法机构党团以《2100全民开讲》未做成议题平衡、邀请来宾蓝多绿少、每天讨论议题对绿营充满偏见为由，禁止绿营民意代表上该节目。

　　而随着去年12月3日台湾县市长、县市议员、乡镇长三合一选举的临近，10月26日，TVBS《2100全民开讲》公布了一张翻拍的照片，画面上清晰可见高捷副董事长陈敏贤、台湾“总统府”前副秘书长陈哲男同游韩国济州岛赌场的情形，这张胜过千言万语的照片，使民进党当局政商勾结的黑幕无所遁形。《2100全民开讲》的揭弊强烈冲击民进党各地的选情，因此招来当局的政治狙杀。

　　2005年10月28日，民进党民意代表蔡启芳、徐国勇痛批爆料双陈同游韩国赌场照片的TVBS电视台是百分之百的中资公司，企图颠覆台湾政府。台湾“新闻局长”姚文智随即呼应，称TVBS股权结构违反台“卫星广播电视法”，先“开罚20万”，如果证实不法，可对TVBS处以撤照处分。

　　台“新闻局”的大动作是《2100全民开讲》连续揭弊之后，让外界质疑“新闻局”具有政治动机，更令人诧异的是，2005年3月份台“新闻局”才认定TVBS是本土公司，现在却突然指控TVBS是百分之百的中资。

　　2005年10月28日下午，TVBS发表声明澄清，公司资本结构完全符合相关法规。台湾在野党民意代表则指出，媒体爆料掌握确切证据，让民进党当局恼羞成怒，回过来抹黑，刻意借中资问题模糊焦点。亲民党放言，若台“新闻局”撤销TVBS执照，将发动百万人到“总统府”“撤销陈水扁执照”。这股沸腾的民怨迫使陈水扁紧急出面喊停。

　　2005年12月3日，台湾“三合一”选举揭晓，民进党惨改。台湾政治气氛和情势开始改变，堆积如山的弊案快速引爆。今年3月份以来，台当局贪腐弊案被一件件揭开，先是高捷弊案仍无法令他身陷囹圄的陈哲男终因“司法黄牛案”被收押，接着“台开案”惊爆，“驸马”赵建铭被送进大牢，陈水扁“执政”6年来有意纵容“一妻(吴淑珍)、二秘(陈哲男、马永成)、三师(医师黄芳彦、会计师张兆顺、律师林志豪)、四亲家(赵建铭、赵玉柱等)、五总管(罗太太、余连发等人)”公然打着“执政”当局名号对外从事卖官鬻爵的勾当被一一揭开，暴露出扁政权的贪腐已到了旷世少见的程度，一连串弊案的揭开震憾台湾岛内外，七成的民众要阿扁立即下台，终于引发了台湾在野党的“罢扁”风潮。

　　表面的中立VS表态的中立

　　6月27日，并没有激烈的攻防战。由于绿营民意代表的刻意缺席，台立法机构未能达到民意代表2/3同意票的高门槛而无法表决通过“罢扁案”。这个结果并未出乎大家的意料，表面上看陈水扁获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但这并不能停止社会舆论对扁当局贪腐丑闻的进一步揭发，陈水遍躲过罢免躲不了民怨，TVBS《2100全民开讲》已经预告：将从现在起继续一路追打下去。

　　由李涛主持的《2100会民开讲》，历经300多天的追踪报道，终于将陈水扁重臣陈哲男、爱婿赵建铭送进大牢，其实已显示出台湾媒体严打贪腐、监督执政当局的威力。

　　不少人封李涛为“台湾的拉里金”，李涛在节目中的手势、表情、眼神、衬衫、吊带、领带、发型、主持的语气、姿势、技巧，以及权威性、社会认同度、收视率，甚至演播厅的本布置，都与“拉里金的西雅图夜景”似曾相识。但据说，李涛主持脱口秀节目比拉里金还早4年，这只是表面现象，关键是李涛开创出台湾谈话性新闻节目的新模式。

　　李涛当初注重的是“表面的中立”。在节目中，李涛将台湾各党派不同立场的人拉到演播室同台发言，就一个议题各自表述。这在当初确实既触碰了敏感话题，又满足了不同政治倾向观众的需求。在这样的安排下，执政党往往失去神秘感，还不断受到其他政党人士的诘问，明显处于不利地位。《2100全民开讲》对于促进台湾政党轮替，可谓卓具贡献。

　　但这种齐头式的平等，逐渐变成各说各话，其实很难讨论出任何结论，最后往往流于口水，于事无补。特别是当大家已熟悉谈话嘉宾每个人的背景和立场后，不待其开口便可预知他会说什么时，观众更会觉得无趣。对此情况，李涛说，他内心是很厌恶的，“尤其最近几年，每次现场主持的时候，发现彼此都在讲废话、文不对题。对于事情的真相，反而没有人敢点出，问题在于若将真相提出，不管点到哪个方向，政治上的帽子就扣了上来。”李涛说：“在蓝绿对立的魔咒下，造成我们没有办法去谈真正的问题，去摆脱束缚。”

　　针对这种情况，台湾资深媒体人《新新闻》杂志董事长周天瑞曾经批评李涛词不达意。他说：“很长一段时间，我只把李涛当成一个半调子的主持人及不怎么地道的新闻人。作为广电节目主持人，很重要的条件就是‘说话’，也就是广电界俗称的口条。李涛的口条极差，往往说上一大串，都构不成几个完整的句子。”

　　李涛后来对此的辩解是他被“假议题”害了，为了兼顾平衡他往往心烦意乱，逻辑不清，因此他要挣脱“假均衡”的束缚。从去年5月份开始李涛的《2100全民开讲》节目如脱胎换骨般不再搞“假平衡、真胡闹”，从针对台湾各级政府的挥霍公帑开始，走上了揭发弊情之路。《2100全民开讲》成了“2100全民追追追”！周天瑞后来称赞李涛“口条变顺了，正义之气出来了，新闻人的味道也有了，收视率当然飙高。”

　　当然，也有人怀疑李涛让“表面的中立”转变为“表态的中立”，主持人及议题已经明显向特定的阵营、在野的政党倾斜，完全没有色彩模糊地带。对此，李涛认为“媒体不当永远的在野者，需要媒体干吗？”

　　2000年台湾政党轮替后，那些原来在野曾受惠于TVBS言论自由的政治人物当权后，反而视媒体人物为眼中钉，陈水扁曾把李涛和李艳秋(TVBS《新闻夜总会》主持人)夫妇、陈文茜、赵少康、李敖等经常批评绿营执政的名嘴列为“媒体五大寇”，显见对李涛等人的不满，但这也足以证明李涛、TVBS一向“坚持在野”的立场，他们总是主动抛出议题，持续追踪，给执政者造成更大的压力。

　　公民的力量VS权力的傲慢

　　李涛《2100全民开讲》谈话模式的转变，其实是受到收视率的鼓舞，高收视率也意味着台湾民众对这种新闻谈话性节目演变的肯定。

　　2000年台湾地区领导人大选后，蓝绿对立的气氛笼罩台湾上空。廉价、炒作对立的谈话性节目，在各自立场观众的支撑下，各有一片天，更创造出一堆“资深媒体人”把持谈话性节目的现象，陈文茜、赵少康、杨宪宏、周玉寇在各拥有一片天之下，谈话性节目成了蓝绿的各自壁垒，节目话题更是立场鲜明，谈话性节目失去了交流与沟通的功能。

　　到了2004年台湾地区领导人大选前，谈话性节目则更变成了蓝绿滩头战场，大家针锋相对，寸土必争。在泛蓝的方面，陈文茜在主持《文茜小妹大》的同时，跻身连、宋选举阵营文宣指导者的地位；在泛绿方面，汪笨湖异军突起的《台湾心声》更是一嘴吃下南台湾。这时所有的台湾新闻谈话性节目，都是在比辣、比毒舌，谈话节目公民论坛的意义、是非对错的分辨，已被斗鸡式的舞台即兴剧取代了。

　　在蓝绿夹杀中，批判声浪也在社会兴起。出于对台湾社会充满对立的无奈，台湾一些电视媒体干脆把新闻谈话性节目综艺化，中天电视台相继推出了《2100全民乱讲》和《全民大闷锅》节目，他们用政治模仿秀的方式对政治人物尽情开涮，间接表达了台湾民众心中对丑陋政治的无言抗议。

　　与此同时，随着台湾地区领导人大选后激情的迅速褪色，台湾许多新闻谈话性节目无疾而终，一些顽强生存的谈话性节目能有0.3%的收视率就算不错了。2004年底台湾立法机构民意代表选举投票前一周，李涛尝试性在《2100全民开讲》中提出“中道在哪里？”的议题，意外地获得强烈回响，李涛决心摆脱“对立的魔咒”，要以民生议题来打开谈话节目的新空间。

　　2005年春节过后，TVBS在台湾首开先例，在电视台组织架构中，增设了“评论员”角色。李涛说他想扬弃过去国民党、民进党、亲民党和台联党政客排排坐的模式，而是由专业评论者来主讲。目前TVBS已有多位出身平面媒体的资深媒体人：胡忠信、范立达、张启楷、董智森以及张友骅、陈凤馨，而经济学者出身的民意代表邱毅的加入，则使《2100全民开讲》在谈论民生话题特别是在揭弊战中如虎添翼。

　　被称为“爆料天王”的邱毅是高雄市选出的民意代表，他毕业于台大，是台湾大学经济学博士。步入政坛后，邱毅曾任2000年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时宋楚瑜、张昭雄竞选总部的发言人，以及2004年连战、宋楚瑜竞选总部副主任委员。

　　“3·19枪击事件”的发生，让连、宋落选，引起泛蓝群众的激愤。为抗议选举不公，2004年3月27日，邱毅率众冲撞高雄地方法院而惹上官司，一审被判有罪，令邱毅大为不满，他决心讨回公道，于是决意借助TVBS等媒体平台，与陈水扁执政当局对阵。

　　由于没有公权力、没有侦察权和调查权，媒体揭弊遇到了相当大的困难。所幸的是，尽管内耗不断，但经过千回百转，台湾逐步进入了公民社会，一个在剧烈竞争中要揭开事实真相的媒体生态渐趋成熟了，同时，长期以来被行政权力阉割的司法系统，也开始“雄”起来了，普通老百姓是非对错的态度也逐渐明确起来了。

　　邱毅把这一切归结为他“命很好”，他说每次在紧要关头，都会有“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常会有一些意外的证人突然从黑暗中浮起”。把陈水扁女婿赵建铭送进大牢的“台开案”的揭发过程就颇为传奇。

　　5月11日引爆的台开案实际上是5月10日下午邱毅在临上飞机时才突然得到讯息。邱毅说，有一位南台湾的商界大佬坚持要找他，问明了他当时人在高雄，虽然距离登机只剩3分钟，但是那位大佬强烈要求见他，拄着拐杖赶到机场，交给他一本名册，只表示“名册里面铁定有赵建铭的妈妈，而且是一场餐会里决定的”。兴奋的邱毅一下飞机就打电话确认简水绵就是赵建铭的母亲，所买股票也正好跟那个老先生所说的数字吻合。邱毅顺着这个线索，揭开了台开公司股票内线交易案黑幕，扯出了连串弊案，形成对陈水扁当局形象的连续重击。

　　随着一桩桩的政要弊案逐渐浮出水面，邱毅的名气也水涨船高。民众称他是“揭弊英雄”，就连国民党主席马英九也公开称赞邱毅是“揭弊祖师爷”。邱毅的揭弊揭出了威望，也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他打什么、检调就办什么的气候。同时这样也形成了良性循环，提供线索的民众发现给邱毅的资讯都很有成效，这样的连锁效应是邱毅不断获得来自四面八方的揭弊线索。

　　如今，追查政治弊案实际上已成为台湾的一场全民运动。从电视访谈、叩应(Call-in)到主流的报章，都在24小时跟踪，不同政治立场的媒体都要面对老百姓超越蓝绿、只问黑白的诉求。“政治正确”不能再成为政治腐败的遮羞布。

　　民进党新潮流系前总召集人段宜康坦言，民进党基层普遍认为政权得来不易，因此公职人员须巩固政权，不容任何批评。在缺乏有效监督和一切问题都意识形态化情况下，陈水扁当局逐渐形成了“新黑金政权”，甚至在权钱交易中拿钱不办事，违反了权力江湖的规则，因而引发内爆，行贿者纷纷向媒体爆料，于是风暴一发不可收拾。那些充满权力傲慢的政坛新贵，终于被自己权力的愚昧所惩罚。

　　在这场沸沸扬扬的弊案尘埃中，呈现出来的是：自由而敢言的媒体诞生了，相对独立的司法体系出现了，公民是非意识增强了。“普世价值的真假对错取代意识形态的虚情假意，常识的判断终于揭开权力的谎言。”这是台湾18年来“民主化”过程的结果，这也是台湾社会未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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