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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废墟下的八天七夜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7月19日15:18 南方新闻网

  从2005年开始,44岁的温友虎不断碰到前来观看唐山机车车辆工厂铸钢车间地震废墟遗址的人,他在那个葬身于地震中的车间残留的部分厂房里做工,“一个电视台还雇我当了一次演员,模拟地震时的场景。”他在这里做工很多年了,“我每天看着遗址,好像地震一直在发生,就在昨天。”他是在那天凌晨的地震6小时后,被大哥从砖瓦块中间扒出来的。

  温家房后是铁道,在唐山火车站(现唐山南站)边上。“那晚看了一场电影,我和三
哥在外屋的炕上睡觉。突然,我被惊醒了,我以为是火车头爆炸了,房子塌了,我躺在炕上被屋顶压着不能动弹。”三哥在他的身旁死去,他大声叫喊,渐渐地没有了力气。接着,他裸露在屋顶之外的身子上落下了雨水,“下雨了,地震后不久下起了大雨,直到天亮”。

  温友虎被大哥救出后,疯狂地跑到了火车站,他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的景象很快让这个少年惊呆了。“火车站不见了,原来的售票厅和候车室倒了,那可是英国人在1920年前后建造的。”他看到唯一仍挺立着的建筑是南北两个水塔,“那是日本人建的,是为过往车辆上水的。”铁路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好像一双拧天津大麻花的手加工了钢轨。他想看看头天还读书的教室,中学就在不远处,他朝南望去,学校的楼房不见了。火车站前那些店铺呢?还有一个很大的商店,他喜欢在那里转悠的,希望获得赏赐,哪怕是一个糖果,但这些都不见了,全都倒在了地上。房屋被摧毁之后,视野变得开阔,他望望北面,看见了被残墙断壁包围着的凤凰山。他开始伤心了,许多人在他的身前身后奔跑,人们都傻了、慌了,想逃生没有方向,想躲避无平安之地可寻,想哭泣却丢失了魂魄。

  1976年7月28日凌晨3点,唐山人民医院小儿科护士王子兰刚接了同事姚凤荣的班。“我带了个实习生小孙,她从卫校刚毕业。”30年后的一天下午,已经退休的王子兰在家中带着孙儿,一脸阳光,30年前的梦魇8天7夜留给她的印记,已经看不出来了,“那被埋着的日子,记不清什么事了。”直到今天,她弄不清楚到底被埋了多少天,每一天都发生了什么,想了什么,记忆点点滴滴,零零碎碎。

  小儿科病房里有20多个孩子需要照顾。“有一两岁的孩子,大的也就10来岁,姚凤荣说3点把我喊醒,说她太困了要睡一会儿。”王子兰和小孙查看了一圈病房,为夜里睡觉蹬开被子的孩子掖好了被角,“我们查完房到治疗室去了,小孙又出去了一会儿,突然跑了回来。这时,楼房突然晃动起来,感觉大地都是波浪式地在抖动。”

  唐山人民医院的工字病房楼在一瞬间倒塌了,王子兰和小孙躲在了一张桌子下面。王子兰听到很多人在哭、在喊,那是楼上的病房掉下来的病人。“我的脚被砸了,我们想冲出去救孩子,摸索了一阵儿,黑糊糊的,摸到了一个痰盂,出不去。”一张三屉桌为她和小孙营造了一块小小的避难所,“那么多孩子怎么办呢?我想如果能救一个孩子该多好啊。”她这时听到外面有人喊:“我是人民医院第一个出来的!”她也喊了起来:“我们在这儿!”可是没有回应,只有身边废墟里的一个个病人长吁短叹的声音,一声声长嗥之后,一个个病人死去了。

  凌晨近4点,几乎唐山所有的灯光熄灭之后,唐山矿工会主席李玉林只穿了短裤,拉着妻子的手从瓦砾中钻了出来,三个孩子的哭声在歪斜着的二楼房子里一声短一声长,李顾不上许多,他冒险抱出了孩子。李玉林拉着妻儿的手,38栋唐山矿的住宅楼全部倒塌,他的四周鸦雀无声,“我突然想到了矿上的几千工人,我可能是最早活着出来的矿领导。”他正要赶往2公里外的唐山矿,邻居李成义的闺女在瓦砾中喊出声来:“李叔,救救我们全家!”

  李玉林扒出了李成义一家6口,又一个人跑了过来:“李大哥,快救救我的孩子!”这是矿务局的一位干部。“我在救孩子时,摸到了脑浆,那是孩子妈妈的。”孩子被妈妈压在了身下幸免于难。他再管不了更多了,矿上几千兄弟在等着他,“我光着脚,沿着铁路由西往东跑,越跑越害怕,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李玉林已经明白,他所在的城市发生了大地震,“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赤脚踩在乱石、废铁之上,竟然没有了疼痛,恐惧一下下击打着他。

  30分钟之后,一辆红色的南京跃进救护车从唐山矿冲了出来,驾驶员是崔志亮,李玉林是指挥官。救护车碾过砖头瓦块,从将要倒下的地道桥下驶入新华道,它的目标是向西,一直向西。这是大地震后唐山第一辆苏醒的汽车。

  1976年7月28日3点42分,万里之外的美国阿拉斯加州帕默天文台被唐山地下崩裂的断层惊醒了。随后,美国全国地震情报中心称:中国首都北京东南100英里发生地震。

  1976年7月28日凌晨3点多,在唐山机场某连服役的高岩被叫醒换岗,这时,四处寂静得连嗡嗡叫的蚊子也不见了。突然,雷达天线车发出一阵金属的颤抖声,一道白光“哗”照亮了房屋、果树、小草,大地抖动起来。高岩拼命喊了起来:“地震了……”他在摔倒的刹那,扣动了扳机……几分钟后,连长提着手枪跑了出来:“原子弹爆炸了,快抢占工事!”

  王子兰在黑暗中摸索着,一个酒精瓶被她打碎了,从未品尝过酒味的姑娘被熏醉了。“我们姐俩不知道睡了多久啊,可能是4天4夜吧。”所以,在后来她回忆起被废墟埋着的时间,她总以为是4天3夜,那几天她和小孙昏睡了过去。

  1976年7月28日上午7点多,李玉林等人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了中南海国务院副总理的会议室。

  1984年出版的一部解放军史上记载:“在唐山大地震发生时,驻唐山市郊的某部十连,震后不到7分钟,即赶到了一公里之外的生产大队,抢救遇险群众。”这正是高岩所在的部队。当连长发现不是原子弹袭击而是地震后,迅速由指导员带领10多人疾驰距驻地最近的碑子院村。此时,天下起了雨。

  到了村口,高岩等士兵惊呆了:那个曾经熟悉的繁华的小村庄不见了,脚下是一堆堆土包,10几个惊魂未定的幸存者穿着裤衩在倒塌的房屋前哆嗦着,到处是呼喊声,哭叫声,一个光着背淌着血的人大着嗓门喊着,他像一个村干部,可是人们无动于衷,幸存的村民被震傻了。战士们的到来给了村干部一支强心剂,他一把抓住指导员的手:“咋办啊,咋办啊?”

  高岩等人从身边的土堆里首先扒出了一个小男孩,“接着又从他家房屋木梁下面拉出了他的妈妈,她的腿断了。”他挖出了一堆堆的掺着人血的墙灰土,生平第一次手上沾了血,“一股刺鼻的腥味。”救出小男孩母子,他和两个老兵向村里冲去,在跨过半截断墙时,一具白乎乎的女尸挡住了去路。这是一对新婚夫妇的家,丈夫还埋在瓦砾中。努力抑制住恶心和涌上大脑的热血,3个战士用双手疯狂地扒了起来。

  李玉林在中南海的汇报很快结束了,他在突然放松之后晕倒在地。从唐山冒死冲到中南海的客人,让国务院的副总理们震惊了。时任北京市委书记的吴德是唐山丰润人,曾担任唐山市委书记,抱着头哭了起来:“唐山没了,唐山不存在了,100多万人啊。”

  上午10点,北京军区副参谋长李民率领先头人员,在唐山机场着陆。11时,河北省委、省军区先头人员到达。12时,北京军区副司令员萧先进、副政委万海峰和河北省委书记刘子厚、马力,省军区司令员马辉、煤炭部部长萧寒乘坐的飞机降落在唐山。

  时任唐山行署副专员、总工会主席的王德良在上午10点赶到了地委大院。“办公楼没了,工作人员搭起了大棚子,各单位都把办公桌扒了出来,并成一长溜,开始了抢险救灾工作。”王德良和地委书记刘琦等幸存的地委、行署干部于中午赶往机场迎接刘子厚等人,刘琦在机场被任命为第一书记,王德良接到的任务是接待全国各地增援的救灾队伍和接收救灾物资。

  14时,三架飞机从沈阳载来了沈阳军区指挥机关人员和辽宁省医疗队。16时,5架飞机分别从大同、阳泉、抚顺、淄博、淮南等地运来了矿山救护队。从西南、东北方向坐车和跑步来的救灾部队正迅速向唐山开进。

  王子兰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被埋了4天之后,饥饿开始一下下击打两位刚刚20出头的小姑娘的意志。“饿啊,我和小孙饿得快撑不住了,小孙说合上眼睛吧,这样轻松点。”今天,乐观的她似乎在讲述一个与她关系不大的故事,“合上眼又睁开,睡不着了,我听到外面有人喊叫的声音,还有扒预制板、过汽车的声音,我心里想这是咋回事呢?怎么就出不去了呢?”

  一个个死去的人在闷热的废墟中开始腐烂了,狭小的空间中蒸腾着一阵阵恶臭的气味,姐妹俩几乎被熏倒了。“小孙说,我们睡不着就唠嗑吧,唠些啥呢?病房里的孩子,小孙的学习,外面的他不知道咋样。”在令人窒息、毛骨悚然的黑暗中,她俩靠着体内仅剩的能量支撑着,“我给我的东风手表上劲儿,手表滴滴答答地响着,听着就快活了。”她们害怕表停下来,一会儿上次劲儿,一会儿再听听,这块手表成了她们的宝贝。

  高岩的手指被玻璃、瓦片、钢筋很快划得鲜血淋淋,脚也被割裂开一道道的肉口子。没有人觉得疼痛,雨水掺着泪水模糊了他们的眼睛,甚至模糊了思维,虽然神经几近麻木了,但本能促使着年轻的战士们一次次冲上废墟,一次次抱起血肉模糊的人体,死人,还喘着气的垂死的人。尸体被用被单包裹起来,装进了塑料的口袋,垂死的人被弄到马路边上,躺在那里等待救援的医生。

  王德良、刘琦等幸存的唐山地委、行署干部在临时搭建的大棚子里紧急召开了会议。7位地委常委在地震中丧生了,刘琦临危受命。“他身体有病,腿还不好使”。会议在大棚子中一次次召开着,一拨拨的各级领导赶来了,“都是在大棚子里接待的,唐山已经找不到一间不倒的会议室了。”

  正在开会的人突然接到了一个消息,1万多人被困在了曹妃甸的沙丘上,随时都有被海水吞噬的危险!这时电话是打不出去了。“地委向北海舰队发了一封电报,请求出动军舰从秦皇岛将被困的人救出去。”北海舰队接报后迅速行动,1万多被困的渔民得救了。

  王德良负责起了转运伤员的任务。“先运到飞机场,上汽车,拉到玉田县上火车往全国各地送。”唐山火车站和铁路已经不能运行了,机场是一块唯一的宽敞平地。这是不亚于一场战争所造成的伤者,几乎每5个幸存的唐山人中就有重伤员,10多万人的数字是这个遭受重创的城市不能承受之重。

  “没有水喝,游泳池、稻田里的水都喝光了,地委组织了一些车辆给灾民送水。”王德良到最后找不到能喝的水了,他只好一遍遍往机场跑,接收运来的物资,希望尽快把运来的吃的、喝的分发下去,“陈锡联、陈永贵也来了。”

  7月28日中午,除唐山驻军之外,第一支进入唐山的部队,河北省军区驻滦县某团和北京军区坦克某师步兵团一营,赶到了唐山市。7月29日凌晨3点40分,几乎是震后一天,某摩托化部队先头团开进唐山,这时,10多万大军正飞奔向剧痛中的唐山城。

  “饿啊,最后实在不行了,我们摸到了一瓶葡萄糖生理盐水,打不开盖子,我就用牙咬开了,忍不住了就喝上一小口。”饥饿终于比窒息的黑暗更可怕起来,王子兰和小儿科实习护士孙桂敏没有尽头的唠嗑停了下来,“我是学医的,知道喝生理盐水死不了,就是喝下去不好受,胃里火辣辣烧,很麻。”顾不上许多了,活下去是最大的渴求。她想活着出去见才相处了三个月的他。

  她的他就是现在的丈夫、大唐电力公司即将退休的工人张俊清。“我在当天就赶到医院的废墟上,那里戒严了。”老张说,他那天早晨在电厂值班,收工后就想起了他的她,“我想进去找啊,就挂上了一块民兵胸章,背了一杆枪,闯了进去。”一连几天,他只要到晚上下班,就要到废墟上转,一遍遍流着泪喊着“王子兰”。

  高岩所在的连队在抢救完碑子院村民后,转战到唐山师范学校。在暴雨的冲刷下,一股股红色的溪流正从倾倒的楼房墙壁里涌出,死者的四肢暴露在水泥板外,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位学生哭着说,叔叔,我全靠你了,其实我当时才20岁。”他吃力地背起一个身高超过他很多的男生挪向操场,等到了操场时,大脚指甲快掉了下来,那是不小心碰在了一块石头上。

  王德良从机场领到了一批批救灾物资,其中有大量黑色塑料袋,那是用来装尸体的。“丰南、玉田、丰润都很严重,路南区尤其重,塑料袋不够用的,运来的赶不上挖出的死人多。”8月3日,地震后一周,他被任命为唐山地委常委,补充受损过半的地委领导班子。“死人要处理,活人更要救,每天,飞机嗡嗡叫着空投大烙饼、压缩饼干,还有馒头,都用麻袋装着。”

  雨从28日就断断续续,下了停,停了下,地委和行署、唐山市委、市政府各级机关单位的办公大棚一直在忙碌着,雨大的时候,棚子围上一圈塑料布,像一座座蒙古包在无边无际的废墟上出现,简单的办公室成了抗击大地震的指挥中枢。

  就在张俊清几乎绝望的时候,解放军某部一位副指导员,冒险钻进电钻打开的口子,用手撬开压在王子兰头上的桌面。“是莫占江把我背了出来。”王子兰还记得那个救她出来的年轻的解放军战士的名字,但经多年寻找,仍未能获悉恩人下落。她被救后得知,小儿科的那20来个孩子只有两个存活,全医院幸存者寥寥无几,医院建筑全部夷为平地。

  被埋了8天7夜的王子兰和孙桂敏得救了,这成了一个奇迹。

  □本报记者 喻尘

  1976年8月13日的解放军《简报》载:“北京军区唐山抗震救灾前指召开会议,总结半月来的工作。万海峰副政委小结摘要如下:参加救灾部队共计10万人,包括北京军区、沈阳军区、空军、海军、铁道兵、工程兵等部队。截至8月10日,共救出群众12245人……”

  截至8月25日,共计159列火车、470架次飞机,将100263名伤员运往吉林、辽宁、山西、陕西、河南、湖北、江苏、安徽、浙江、上海、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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