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册账本揭开图书发行潜规则

　　6月28日，在北京市海淀区“惩治与预防职务犯罪、治理商业贿赂”大型图片展上，一家名为“人天书店”的企业因涉及高校商业贿赂引起关注。

　　检方公布的案情是，海淀区某学院图书馆采编室主任黄某，从2003年12月以来，利用负责学院订购图书的职务便利，多次非法收受人天书店业务员以折扣形式给付的好处费，共计22250.16元。

　　北京人天书店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人天书店），中国内地最大的民营图书中转商，经营网络覆盖了全国20多个省、直辖市、自治区。而这家企业的一个账本，引发了全国范围内一系列学校图书馆人员受贿案件，至少有上百所高校人员涉案。

　　目前，系列案件仍在侦查之中。但是，该案已经撕开了图书行业的“潜规则”，并揭露了高校商业贿赂的部分内幕，引起了各方高度关注。

　　一册账本引发串案

　　一册回扣现金账本，是人天书店行贿的关键物证，也由此引出一系列高校图书采购贿赂案件。

　　北京市海淀区检察院提供的资料显示，在这册现金账本里，人天书店总经理李虹详细记录了2004年以前每一笔回扣款，包括具体金额、领取时间、业务员以及收受单位，总共金额500万余元，其中多数涉及高校。7月18日，人天书店董事长邹进表示，当时该书店每笔业务都是给了回扣的。

　　人天书店是1998年9月成立的，2004年的时候已经成为内地最大的民营图书发行公司、专业性的图书经销和出版信息提供商。邹进介绍，在全国所有的省、直辖市和自治区内，均有该公司的办事处。而其中90%的业务与高校有关，主要是向高校图书馆供应图书。“到底涉及多少高校，因为实在是太多了，我们都搞不清楚。”邹进表示。

　　2005年11月，这册账本被房山区检察院扣留以后，该检察院将涉及的受贿线索转交到了相关单位当地的检察院。接着，一场全国范围的图书回扣检察风暴，迅速展开。“涉及面很大，当时还在网上公布了一些涉及名单。”7月4日，海淀区检察院许永俊处长在电话中告诉笔者。

　　邹进介绍，案发以后，经常有检察院的人员来人天集团调查情况，而包括邹进本人、总经理李虹等人在内，共100多名人天员工，接受过各地检察院调查。

　　“没想到这个违法”

　　邹进说，这册现金账本一直都在做，而回扣是图书行业里的“行规”，他们把每一笔回扣都记录在了上面。“像人天书店这个案子这样能拿到直接物证的，非常少见。”顺义区检察院一名孙姓检察员说。他已经干了30多年的侦查工作，主要办理经济贿赂案件。

　　他解释，商业贿赂的案子很难查，行贿受贿现场一般没有第三人在场，又都是现金交易，“没有物证，有一方不承认，你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一名图书业界的“老资格”也对人天的回扣账本被检方掌握“很是不解”，他说，像这类账本，一般都是放到主管人家里某个角落里的，有些随身带着，很隐蔽，被查到的可能性很小。

　　当事人李虹表示，由于一直没有想到这册账本是犯法的，而且经常有客户来查阅相关账目，所以就一直放在办公室里。

　　“检察院来调查的时候，虽然我们也想过涉及客户的问题，但是我们以为没有什么事，所以很配合地上缴了。”“我们根本没有想到这个违法。”邹进说。

　　明暗“潜规则”

　　李虹表示，没想到事情会牵连到那么多人，“但是在这个问题上说我们错了，我们也很委屈。”她说，因为是客户向他们要回扣，而且要求开全额发票，没想到现在出事了。而现在，有很多高校的图书馆因为这个事件，对人天书店有一些意见。“现在还是一样，大家都还在按潜规则做，只有我们“人天”被整顿了。”李虹说。

　　北京图书市场上，回扣分为“明扣”、“暗扣”两类。顺义区检察院宣教处章洪介绍，在支付“回扣”中，往往先以一定比例的“明扣”返还给购书单位，其余的作为“暗扣”以现金或储值卡等形式支付给购书单位的经手人、负责人、主管领导。

　　多名业内人士证实，一般情况下，明扣的金额占到图书码洋（定价）的15%到25%，但是暗扣的数额就很不好说了，这个可多可少，进量小的时候就几百元钱，但有些情况下，暗扣的数额能占到码洋的20%以上。“这个完全由书商或者直销图书的出版社自己控制。”就暗扣这部分来讲跟出版社、文化公司大小有关系，一般规模越小的公司，为了拓展业务，给予客户的暗扣会更多一些。

　　海淀检方公布的黄某一案中，人天书店给予学院的明扣是码洋的15%，给予黄某的是5%~7%。

　　“从上世纪90年代图书市场放开，就存在一定的折扣问题，潜规则的出现具体时间也不好说，大约是2000年以后的事。”从出版社发行员一直做到文化公司老总的杨先生说。

　　“我们以前的折扣一般是在25%，这也是我们能给予客户的最高限。”邹进说，很难说这个回扣在圈里是高是低，因为都是暗箱操作，没办法界定。

　　在诸多图书采购回扣案中，高校成为“重灾区”。一名业内人士告诉笔者，目前，中小学教材、辅导材料基本被新华书店垄断，因此，高校教材、相关图书以及图书馆用书，是具有一定规模和实力的民营书店主攻的经营项目。“尤其在以前，高校对图书馆一块并不是全额拨款，一些内部运转和一些不在学校的编制人员，以及一些在编人员的福利都要图书馆自筹，这也是导致图书馆人员要办‘小金库’、收取一定折扣自己创收的原因。”李虹对笔者说。1987年，原国家教委曾发文规定，高校教材允许有9%至12%的折扣，其中5%要返还给学生，其他作为业务费用。这条规定在一定程度上，也使学校拿回扣有了一定的政策空间。据图书发行圈内人士透露，除了潜规则“规定”的15%~25%的回扣以外，进书渠道的不同，回扣的数额也不同。

　　有缺陷的产业链

　　“这样的潜规则出现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图书市场还不健全，很多方面都还存在‘后遗症’。”水利水电出版社一名高层人士分析说。

　　长期在图书出版业工作的邹进回忆，图书折扣虽然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存在，但当时的折扣率比较低，在5%~10%，而在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折扣率逐渐提高。

　　这一时期，正是图书市场刚刚开放、民营资本刚刚涉足图书业的时期。一出版业人士告诉笔者，原先占有绝对垄断地位的新华书店系统，由于受到民营公司的挑战，开始提高折扣率，而在竞争中处于弱势地位的民营公司，在管理上并不规范，也竞相使用各种“盘外招”。有媒体评论说，“正是此种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犬牙交错的行业状况，决定了中国图书出版业必然是腐败高发的行业，并呈现出制度性腐败的特点。而图书市场竞争激烈、出现不正当竞争的一个深层原因，是图书内容的雷同化、品种单一。”

　　一家大型出版社发行部人员李瑶（化名）以“啤酒”来比喻图书：“其实，啤酒的质地是一样的，这家给你5%的回扣，那家给你8%的回扣，你会选哪个？”

　　两难选择

　　据新华社报道，一个公认的图书利润分成状况是，印刷费及纸张成本占23%~25%，作者稿酬占8%左右，出版社利润占10%左右，如果由出版社自己总发行，再加5%的发行费，剩下的50%~55%被二级批发商和零售商拿走，而国家规定的批零差价仅为15%。从这个体系上看，包括新华书店、民营书商在内的图书批发商和零售商，成了利润的主要获取者，这也是图书行业成为暴利行业的主要理由。

　　对于这个分成体系，图书发行的圈内人士持有不同意见，图书从出版社出来，目前的价格一般是5折，看书的情况不同，出版社的利润在10%~20%之间浮动，批发商和零售商拿走的50%~55%是毛利。如果除去损耗、运费、公司运转费用，再除去潜规则的情况下出让的15%~25%的回扣。“我们通过出版社还有其他书店进书，平均在6折左右，对客户让出25%的折扣，毛利润在10%左右，而我们又要交全价的税金，光这一项一年就是300多万元，所以我们的利润空间已经不是太大。”邹进表示，人天书店的发展早就不是靠暴利，而是靠规模，年营业额在1.5亿元以上才有盈利的空间。

　　“现在除了新华系统树大根深，其他书商随时都有资金链断裂的问题，生命力相当脆弱。”有业内人士表示。

　　整改之后

　　而针对教育领域的回扣问题，教育部今年的一次会议上，相关领导也提出要求，以后不允许收取回扣，但目前还没有明文规定，“只是依照1996年国家工商总局的相关规定，一切商业回扣都是违规行为。”邹进说。

　　他表示，在出事以后，“人天”的业务“全线收缩”，把业务限定在了高校图书馆配书上，按客户要求，少数做一些教材的批发。李虹表示，这样做的主要原因在于，经历风波以后，业务受到重大打击，只能把有限资金放在一个点上，规避投资风险。

　　邹进表示，自己曾呼吁图书业界建立相关反商业贿赂联盟，但是一直没有获得大家响应。“毕竟，我们不做了，大家还在做。”他表示，要从体制上改变，教育部、工商局、图书协会这些有关部门提出相关硬性规定，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图书回扣问题。摘自《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