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江门车检单位虚假检测放行问题车

江门市新会区新会大道的南安检测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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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报记者柯学东摄影报道 近年来，全国很多地方都进入了交通事故的高发期，血淋淋的事实不断警示人们，机动车检测——这个遏制"马路杀手"的把关口、关乎众人安全的闸门，理应慎之又慎。但是，种种迹象表明，现在这道闸门成了部分"问题车"的"方便之门"。

　　今年6月和8月，广东省质量技术监督管理局对东莞、江门两家机动车检测站分别进行了突击检查，结果发现，这两家检测站大范围地存在虚假检测、检测走过场和假造检测结果

等严重违法情况，数以百计的"马路杀手"轻而易举地穿越了检测线，继续在公路上驰骋。

　　检测站为何频频"方便"车主，放纵"问题车辆"？其背后有着怎样的利益驱动？为了全面揭开此中的诸多疑问和车检行业的种种黑幕，本报记者对广东部分地区的检测市场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调查。

　　阿波(为保护当事人，此处用化名)是江门市新会区一家

　　刹车不合格也能过检测关

　　刹车是机动车检测最重要的项目之一，但问题是，一些车辆刹车不合格竟然能通过检测

　　8月2日下午2时10分，阿波像往常一样，开着一辆待检车辆来到江门市新会区新会大道的南安检测站。20分钟左右，阿波送去的车完成了全部检测过程，当他正准备离开时，却被随后赶来的调查人员截住，要求重新检测车辆。

　　"当天，南安检测站陆续有4辆车进了检测线。我送去的车经检测合格，签章人员也盖了章，当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20多名调查人员赶到了检测站，我当时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阿波对记者说。

　　阿波所说的"大事"，实际上就是省质量技术监督局稽查大队的突击检查，这是继东莞华辉机动车检测服务有限公司(下称"华辉检测站")虚假检测案后，省质监局调查的第二个违法检测案件。

　　另一位当时在现场的"送检员"告诉记者，稽查大队来的时候，南安检测站刚好对其中3辆车做完了检测工作，并出具了检验合格报告单，交通部门的驻站签章人员也已经盖章放行。但稽查人员在随后的复检中，发现这3辆车就有2辆车根本不合格。其中车牌号为"JK6954"的车辆在制动、侧滑、底盘输出功率、灯光等四项检测指标都不合格。

　　"'制动'，也是大家所说的'刹车'，是机动车检测最重要的项目之一，刹车不合格还能通过检测，仅凭这一点，就能说明这个检测站的问题很严重。"江门市一位业内人士分析说。

　　驻站签章不起任何监督作用

　　这些行为"影响到老百姓的生命安全，影响了政府公信力"

　　江门市质监局副局长赵忠良告诉记者，调查发现，南安检测站的确存在着严重的虚假检测情况，除省质监局稽查大队当场查获的两例虚假检测外，南安检测站负责人自己承认还有130辆"带病车辆"曾经通过了检测。据了解，质监局接下来会给予南安检测站相应的处罚措施。

　　据南安检测站内部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技术人员透露，今年以来，南安检测站至少有千辆以上检测合格的车辆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

　　江门市质监局副局长赵忠良还告诉记者，要查清所有检测问题，需要对检测站所有的电脑数据予以核查，但现在的问题是：质监部门刚刚接受车检的监管职责，对检测站的技术还不熟悉，需要一个消化的过程。

　　南安检测站违法检测的问题也引起了江门市领导的重视，江门市委一位常委曾批示说：这些行为"影响到老百姓的生命安全，影响了政府公信力"。

　　据记者了解，案发前，南安检测站一直设有驻站签章点，所有虚假检测都得到了签章点的盖章认可。业内人士告诉记者，驻站签章点是监管部门设在检测站里的监督和最后的把关机构，每辆汽车都必须经过签章、盖章后才算检测过关。但调查结果表明，虚假检测逃过了签章这一关。

　　那么，签章点究竟是无法发现虚假检测，还是视虚假检测于不顾？这个问题值得人们深思。

　　南安检测站虚假检测在广东并不是个案。早在两个月前，省质监局稽查总队在东莞也进行了一次类似的突击检查行动，目标是东莞华辉检测站。

　　据了解，当时稽查大队的调查人员发现，华辉检测站有的检测设备成了摆设，根本就没使用，开关上布满灰尘。另外，该检测站电脑中储存的受检车辆图片拍照时间间隔非常短，有的检测报告中"外检"项目还是空白。

　　检测线安装作弊软件

　　在对受检车辆的检测过程中，"放水"成分非常大。更严重的是，"放水"成了行业性问题

　　在突击检查之前，省质监局曾派出执法人员来到华辉检测站进行过前期的秘密调查和监控。在随后短短的7个小时时间内，执法人员对上线检测的157辆机动车的车牌号、车型和进出时间用摄像机进行全程拍摄和记录，发现相当数量的机动车上线检测时间非常短，大约只有标准检测所需时间的1/5。

　　上述情况表明，华辉检测站在对受检车辆的检测过程中，"放水"成分非常大。

　　后来，华辉检测站总经理尹文辉交代，他们在检测站的电脑检测线上安装了一套可以自动生成合格检测数据的电脑计量作弊检测软件，操作非常简单，只要输入一个指令，就可以在各个检测项目中自动生成对应车辆规格和各项检测合格的相应数据。也就是说，受检的车辆不管车况怎么样，只要一输入指令，都可以轻松地通过检测。

　　就这样，诸多"马路杀手"都顺利过关了。

　　据了解，东莞市的机动车安全技术检测机构有20家左右，激烈争夺全市大约100万辆机动车的检测市场。在激烈的竞争下，不少检测站为了笼络客户，就不惜在检测中"放水"。据华辉检测站的总经理尹文辉反映，东莞的机动车安全技术检测机构使用电脑检测作弊软件的并非他一家，这种现象已成为机动车安全技术检测行业性问题。

　　利益链条下的潜规则

　　出具虚假报告，"方便"维修站成了一些检测站的重要竞争手段

　　检测站为什么胆敢大放安全"闸门"？其背后究竟有着怎么样的利益链条呢？

　　记者在调查中了解到，在江门市，所有营运车一年内都必须经过四个季度的综合性能检测，俗称"季检"。每一辆车的"季检"都要遵循着这样一条路径：在"季检"来临前，车主把车子开到维修站维修和保养，再由维修站的"送检员"把车子开到检测站检测。检测费一般是大车260元/次，小车220元/次，这笔费用由维修站代交，大部分车主并不参与检测，一般由维修站直接与检测站发生业务关系。这样一来，维修站成了检测站需要笼络的客户。

　　目前，江门市新会区拥有两家汽车综合性能检测站，分别是南安检测站和江门市道路运输车辆综合性能第二检测站(下称江门第二检测站)，均为民营检测站。而江门市各类汽车维修站目前拥有32家，它们成了两家检测站竞相争取的客户来源。

　　据记者观察，上述两家检测站目前在人员配备、技术设施上都相差无几，按理说优良的服务是他们竞争的重点。但事实并非如此，根据质监部门的调查，出具虚假报告，"方便"维修站成了南安检测站竞争手段之一。

　　新会区一位维修师傅解释说："如果检测不过关，维修站就得返修呀，谁也不希望出现这样的事情。因为返修就等于要追加维修成本，维修站就挣得少了。所以哪一家检测站容易通过，我们就去哪一家。"

　　"车况不好的，外观差一点的车送去南安检测站，这种车在南安容易通过些。"连日来，记者在调查中听到最多的就是这类说法，当地维修行业已把它视为一种潜规则。

　　据了解，案发前几个月南安检测站检测的车辆比半年以前有了大幅度的增长。这种"繁荣"局面，不能说虚假检测没起到作用。

　　两个极端导致混乱

　　我国车检市场同时存在着垄断和恶性竞争两个极端

　　据业内人士介绍，与东莞、江门新会区等地目前车检行业激烈的竞争相比，机动车检测在我国原本一直是个政府垄断的行业，近年才实行市场化、社会化改革，由于监管措施跟不上，这道安全闸门遭到严重的侵蚀。

　　"完全社会化、市场化是个漫长的过程。目前，我国车检市场同时存在着垄断和恶性竞争两个极端，正是这两个极端要素导致车检市场的混乱。一些检测站为了击败竞争对手，垄断市场，不惜降低检测门槛，为'带病车'大开方便之门，这种恶性竞争大大降低了检测的门槛。"东莞市一位车检公司经理这样解释车检站虚假检测背后深刻的原因。

　　据介绍，最早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我国部分城市就开始对机动车实行了检测，其法律依据是1960年颁布实施的《机动车管理办法》，不过，由于当时中国机动车辆数量少，检测并没有形成大的气候。

　　直到上世纪80年代，为了保障交通安全，减少事故发生率，交通部开始有计划地在全国公路运输和车辆管理系统筹建汽车检测站，检测内容以汽车安全性检测为主。到1997年，交通部门在全国已建立汽车综合性能检测站近千家。

　　最终，我国车检行业形成了两类检测系统：一是原来由公安车管系统监管的机动车安全性能的年检(一年一次)；二是原来由交通系统监管的营运车综合性能检测(一般为一个季度一次)。目前，两个检测系统互不干涉，也互不承认。在检测市场化前，"重复检测"、"乱收费"是当时车主反映最多的问题。

　　车检费转变为丰厚利润

　　一辆普通的营运车，每年检测费用加起来在1100元左右

　　两大检测系统一年多次的检测，造就了巨大的利润空间。就江门而言，一辆普通的营运车，每年两项检测费用加起来在1100元左右，而该市目前仅仅营运车就有数万辆之多，显然，车检的利润非常丰厚。

　　2004年以前，与全国车检的总体形势一样，江门市各类检测站一直控制在政府部门手里，检测费用是当时政府收益的一部分。但是，2004年5月1日实施的《道路交通安全法》规定，机动车检测要实行社会化、市场化。检测站的转制成了必然趋势，政府收益也开始变成了市场利润。

　　"原来车检站是交通部门下属的企业单位，它每年所得的利润都得上交上属单位。可以说，在车检行业，交通部门既是'运动员'，也是'裁判员'。"而且，目前江门市每个市、县、区的交通部门都设有自己的检测站，本地车辆被严格要求在本地检测，这就导致了检测行业的绝对垄断模式。"转制实际上就是要搞民营化，引入市场竞争。"江门一位业内人士这样对记者分析说。

　　转制的同时，车检行业的监管机构也发生了变化，这两年，车检的监管职能逐渐由车管系统、交通系统转到了质监部门身上。

　　从政府垄断到市场化

　　转制拍卖为后来车检市场的恶性竞争埋下了种子

　　2003年10月28日，广东省交通厅下发1189号文，选择广州、深圳、东莞、江门等地为车辆综合性能检测站立项审批的试点城市，车检市场正式向民营资本开放；同时，原来交通部门下属的检测站开始进行大规模转制工作。

　　在这一背景下，2004年6月，江门市新会区交通局下属的江门第二检测站进入了拍卖程序。然而，正是这次转制拍卖为后来车检市场的恶性竞争埋下了种子。

　　记者在新会区交通局一份文件里看到，江门第二检测站的转制方案一开始是拟定由原检测站领导班子为班底进行赎买的，价格定在510万元。而"原领导班子"最主要的成员就是现在南安检测站的法定代表人梁启胜，当时他是江门第二检测站的站长。

　　记者从新会区交通局的文件里看到，当时江门第二检测站的净资产评估值为1330万元，是新会区唯一的检测站，占有该区检测市场的绝对垄断地位。熟悉这一行的人都知道，转制后检测站的利润预期非常可观。据说，这样优质的国有资产以510万元的价格赎买当时曾遭到了诸多非议。

　　结果，江门市新会区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介入此次转制，并决定采取拍卖的方式转让。最终，在2004年6月1日，新会当地一位陈姓民营企业家以750万元的价格拍得了江门第二检测站的所有权。

　　江门市第一家民营检测站出现了。

　　8家检测站垄断和竞争并存

　　江门市拥有8家检测站，检测市场被严格分割为7块

　　但是，从转制的第一天开始，江门第二检测站似乎就不可避免地要面临着潜在的风险。在拍卖的同一个星期，从第二检测站抽身出来的梁启胜就向交通部门申请成立一家新的检测站，理由是"我区营运车辆发展很快，现有综合性能检测站已不适应新的要求"。

　　结果，这一申请一路绿灯获得批准，在十几天的时间内就完成了所有的审批程序。梁启胜本人多年在新会区交通局工作，因此，外界盛传他"与交通部门有着深厚的关系，新检测站的快速审批可能与此不无关系"。

　　知情者透露，新检测站成立前，当时新会区交通局一位主要领导还跟随梁启胜寻找合适地皮，以供日后的新检测站用。

　　2005年12月，以梁启胜为法人代表的南安检测站正式成立，新会区汽车检测首次出现市场竞争。至今，江门市拥有8家检测站，检测市场被严格分割为7块，其他6家仍然在各自县区内垄断经营，只有新会区两家民营检测站面临着你死我活般的竞争。

　　至今，江门市第二检测站仍然认为竞争对手南安检测站是"非法成立"，因为此前江门市交通局在多份文件中提到"江门市区维持现有检测站规模不变"。

　　对于这一点，梁启胜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南安检测站成立是有一切合法报批手续的。"

　　不正当手段让竞争失衡

　　"新会区营运车不到7000辆，一年的检测费也就560万元，扣除成本，如果只有一家检测站，每年会有200至300万元的利润；但如果两家检测站分割这块市场，那就等于检测的总利润不变，总成本翻了一番，结果就是谁也没有什么赚头，甚至都要亏本。"一位知情者这样分析了两家检测站的严峻形势。

　　激烈的竞争似乎不可避免。

　　但是，正常的竞争格局被打破了。维修站的师傅渐渐发现，送去南安检测站的车要比送到第二检测站容易通过得多，返修率也要低很多。很多送检员当时并没意识到，这是南安为他们提供了"方便"。

　　除了这次质监部门查处的虚假检测外，竞争中似乎还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当地维修站中，都盛传着梁启胜与交通局一些领导关系密切的说法，这让他们很忌惮。因此，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更多地把车子送到南安检测站检测。不少维修站的师傅甚至对记者说，有领导亲自打招呼，要求他们照顾一下南安检测站，这种来自行政部门的影响从南安成立以后就一直存在。

　　对于上述说法，梁启胜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传言不足信，南安之所以在竞争中取得领先地位，是因为地理位置好，靠近几个大的维修站，方便客户送车检测。"

　　成立行业协会规范车检市场

　　残酷的竞争最终影响到了检测的严肃性和严格性。据知情者透露，这一状况在全国很多地区都存在，"车检对民营资本放开了，盯着这块蛋糕的人太多了。"据说，仅仅深圳一个区近年就收到过10多份成立检测站的申请批文。

　　据记者了解，对于恶性竞争，不少地方的监管部门不得已又重拾行政手段，强行为车检站"分猪肉"，比如根据车牌号的奇、偶数来分配客户等。但江门新会车检部门的困局在：市场容量不够，两家平分客户的话，谁都要亏本。

　　针对上述状况，一些业内人士说，目前车检市场还是个"残缺的市场"，更多人的加入，只会变得更混乱，现在需要的是规范、净化。据了解，在国家质量技术监督总局的部署下，广东省质监局最近在全省范围内对检测站进行了大规模的整顿活动。

　　同时，广东省车检行业协会也正在发起和筹建当中。"毕竟主管部门的精力有限，像近期那样的整改活动不可能经常发起。"有业内人士指出，东莞、江门新会汽车检测市场的混乱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全解决的，单单依靠主管部门的监管未必能达到长期整顿效果。这位业内人士分析表示，要想真正规范市场、净化机动车检测市场，除了正常的、合法的监管手段外，政府部门要少一些行政干预，一些利益相关部门最好能真正持有中立的立场，投资者可以坐下来制订行业章程，加强互相监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