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勇进: 上万次与死神面对面

　　人物名片

　　武勇进，42岁，石家庄市公安局危爆物品管理处副处长，二级警督。自1986年从事排爆工作至今已20个年头了，他是石家庄市惟一一个专业排爆警察，曾被国家级防爆专家称为"警察中的爆破专家"。

　　20多年里，他先后排除各种爆炸物品15000余枚，荣立个人二等功三次、三等功两次，被嘉奖三次。2004年被石家庄市委、市政府授予石家庄市"十大杰出人民警察"称号，市总工会授予"建功立业"奖章，2006年获"2005感动省城十大人物"提名。

　　■每次执行最危险的任务前，他都要给妻子留下一个纸条，做好最坏的打算；

　　■独自驾车，他载着引信松动、炸药外露的巨型航弹，穿过13公里闹市区；

　　■携带着炸药、雷管，他钻进600摄氏度高温的炼钢炉中，保住了上亿元的设备；

　　■20年来，他亲自指挥装卸、转运、销毁处置的废旧炮弹、航弹、地雷等军用爆炸物就达15000余枚。如果说每一次走向爆炸物就意味着走向牺牲，那么，可以说，他经受了一万五千余次生与死的考验

　　致读者

　　"金色盾牌，热血铸就。"8月14日，《新闻纵深·人物》专栏刊登了我省入选全国第二届"我最喜爱的十大人民警察"候选人石家庄市消防支队特勤大队大队长李新宝的传奇故事，许多读者来电来信表示深受感动。应读者要求今日刊登我省另一位候选人石家庄市公安局危爆物品管理处副处长武勇进的排爆故事。

　　1、13公里的路程，武勇进整整行驶了80多分钟。当爆炸的巨响和腾空而起的硝烟弥漫在滹沱河滩的上空时，武勇进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回首那与死神相伴的80分钟时，武勇进的语气平和淡定，就像和人聊他某一天上班途中的见闻。

　　2001年的一个凌晨，除了执行戒严任务的干警，省会一条中心马路上空无一人。

　　武勇进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辆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就像怀抱着一个沉睡中的婴儿，唯恐一个不经意的细微动作扰了“他”的梦———一旦醒来，这个脾气暴躁的“坏小孩”就将发出可怕的咆哮，半径近200米范围内的建筑将全部被摧毁，运送者和车辆将变成碎片。

　　这个制造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巨型燃烧弹，在地下已经沉睡了60多年，省会日新月异的建设把它重新唤回了人间。它的保护帽已经脱落，引信外露，并且装有惯性引信，一个急刹车、一次轻微的颠簸之后，里面的二三百公斤黑梯炸药，随时都有可能穿破锈迹斑斑的外壳，化成一股令人恐怖的破坏力量。

　　北京的专家三次“会诊”，留下的结论却愈发让人心里没底：从外部特征看，高爆航弹的可能性大，但是不能完全排除是生化炸弹。出于安全考虑，建议就地引爆。

　　这种方法很快就被指挥部否定：在原地引爆后，如果是高爆弹，周围的小学、银行、大型商场和其它建筑都将荡然无存，直接损失将达亿元；如果是毒气弹，它的辐射范围将是周围五公里半径，将长期影响群众生活。

　　领导们再次把信任的目光投向了当时石家庄市惟一的排爆警察、时任保安科指导员的武勇进。

　　“我上！”武勇进很快拿出了一套将炸弹运送到郊外引爆的方案，并主动承担了最危险的运送任务。

　　在他的指挥下，炸弹轻轻地吊上货车。支队长在前面探路，武勇进独自一人开着载有航弹的汽车在中间缓慢行驶，消防车、救护车在后面远远尾随。对讲机里不时传来指挥员的声音：“前面路面有一个坑，当心。”“马上要拐弯了！”……

　　13公里的路程，武勇进整整行驶了80多分钟。

　　当爆炸的巨响和腾空而起的硝烟弥漫在滹沱河上空时，武勇进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1.5万枚———一个完全值得让武勇进骄傲的数字。20年来，他亲自指挥装卸、转运、销毁处置的废旧炮弹、航弹、地雷等军用爆炸物有15000余枚。如果说每一次走向爆炸物就意味着走向牺牲，那么，可以说，他经受了一万五千余次生与死的考验。

　　“时间长了，对这种生活已经习惯了。”武勇进的语气那么平静，似乎每一次别人眼里的生死历险只是生命长河中溅起的一朵小小浪花。

　　2、武勇进手里只有到170摄氏度就爆炸的普通雷管，如果操作稍有不慎，操作者就有可能因高温早爆而被炸死于炉内。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中，他像往常一样，在别人的帮助下穿上高温防护服，信步走向高炉

　　虽然被公认为“警察中的排爆专家”，武勇进却毫不讳言自己是个师出无门的“土专家”。毕业于警校，只参加过公安部的一次短暂培训，武勇进的爆破知识全部来源于自学的各类书籍和工作实践。

　　“我的爆破知识，很多是‘以权谋私’学来的。”在武勇进局促的办公室里，他向我们透露了“小秘密”———1986年，武勇进开始从事爆炸物品监督管理工作，全市的民用爆破工程都需要经过他们审批。这个岗位的特殊要求，对他的知识和技能都是极大的挑战，于是武勇进向申报企业提出一个要求：爆破方案必须严格按照规定，把各个步骤、参数写清楚，不仅要有结果，更要有论证过程，否则一律不予批准！这些爆破方案成了他最好的教材，爆破工程人员成了他不交学费的老师，让他学到了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

　　为了得到第一手的材料，他甚至带着天平到爆破现场，称量爆破点上放置炸药的重量。时间一长，他和许多驻军院校、民爆公司的爆破专家都成了好朋友，经常打个电话互相交流一下心得体会。

　　“这种学习不用别人催，自己一定要下真功夫。爆破是一门杂学，除了要掌握爆炸力学、工程力学，还要对各种材料的性能、特征都有一定的了解，尤其是要不断结合自己的实践进行总结。”

　　随着知识和经验的日积月累，武勇进逐渐摸透了各种爆炸物品的“脾气秉性”，所撰写的论文也多次在全国性学术会议上获奖，被称为“警察中的爆破专家”。

　　艺高人胆大，在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候，敢于站出来面对生死考验，是源于他对自己能力和知识的自信。

　　1998年，某钢厂高炉突然出现炉瘤故障，如不及时爆破排除，价值上亿元的高炉将无法散热自行爆炸，炉内是600多摄氏度的高温，局部实施爆破需要抗高温的雷管，而武勇进手里有的只是到170摄氏度就爆炸的普通雷管，如果操作稍有不慎，操作者就有可能因高温早爆而被炸死于炉内。凭着对爆炸品性能的了解，很快他拿出了解决早爆问题的方案。

　　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中，他有条不紊地首先对雷管炸药进行了耐高温处理。然后，像往常一样，在别人的帮助下他穿上高温防护服，信步走向高炉。

　　猛地，他跳进了高炉，一股热风扑面而来，人几乎昏倒在炉内。不等站稳，放置炸药—引爆—撤出—卧倒，整套动作在十几秒钟内一气呵成。就在卧倒的一瞬间，随着一声爆炸，炉瘤化成碎片，在场的人无不为他的精湛技艺鼓掌喝彩。

　　3、他狠了狠心，一剪子下去。迅速后撤、卧倒，一秒、两秒、三秒……爆炸物没有任何反应，拆除成功了！武勇进长出了一口气。此时，他才发觉背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从普通干警到指导员、副处长，武勇进一直是石家庄市惟一的专业排爆警察，他所面对的不仅仅是废旧军用爆炸物的考验，还有犯罪分子为报复社会而设置的爆炸装置。

　　一次，某县发现爆炸物。由于当时没有任何排爆工具和检测设备，更没有任何防护装备，只有一把普通的剪刀，县公安局领导建议按规定就地引爆。

　　可是看看周围的群众，武勇进犹豫了。现场引爆，意味着周围民宅都可能被摧毁，而对于一个贫困地区的农民，他们还要奋斗好多年才能住上自己的新家。

　　“动员群众转移时，我看到老百姓从家里搬出的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一台黑白电视机！我忘不了百姓看我时的眼神，那么无奈，无奈得有些凄凉。反复斟酌，我决定拆除，把损失降到最低，况且，这已经不是歹徒第一次放置这种炸弹了，只有取得炸弹的样本，才有利于侦查部门早日破案。”于是，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武勇进拿起了剪刀。

　　那个爆炸物上有一根紧绷着的拉线，是松发还是拉发？如果是松发起爆，一剪刀下去，就可能发生爆炸，人就会被炸得血肉横飞。仔细观察后，结合长期处置爆炸物品的经验，他认为是拉发的可能性更大一点，狠了狠心，一剪子下去。迅速后撤、卧倒，一秒、两秒、三秒……爆炸物没有任何反应，拆除成功了！武勇进长出了一口气。此时，他才发觉背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2002年起他担任危爆物品管理处副处长，除了排爆带徒弟，还分管爆炸物品和安检排爆工作。

　　为了避免爆炸物品流入社会造成危害和发生事故，在调研基础上，武勇进提出了建立“民爆专业爆破队”的建议。通过这一举措，不仅方便了企业，还减少了一半涉爆人员，减轻了监管业务量，大幅度提升了石家庄民爆物品的监管力度。

　　平日里来外宾、开大型会议及重要警卫活动，武勇进都必须到会场和沿途的活动范围搜爆，“那工作比清洁工可仔细多了，也紧张多了。”他说。室内的天花板，沙发，台阶；室外的垃圾桶，墙角，每个地方都不能放过。太早了，起不了搜爆的作用，太晚，会影响重要活动的开始时间。尽可能在布置完现场以后、进入警戒状态以前的两个小时内完成。

　　职务升了，任务重了，还带了徒弟，但是每次出现险情，武勇进还是一定要赶到现场。遇到特别危险的，他总是把别人推开：“我对爆炸物的了解还多一些，我上安全系数大一些，不然出点事没法跟人家家里交待。”

　　4、如果生命是1，那么财富、地位、荣誉什么的都是1后面的0。有了生命，后面的这些0才有了存在的意义，没有生命，这些东西都是空的

　　尽管武勇进是处置危爆物品的高手，但是在长期与死神打交道的过程中，他也难免有“走麦城”的时候。

　　采访中，武勇进总是稍微侧着头听我们说话，这是一次事故造成的后果。有一次，郊县一家烟花厂爆炸，废墟中有一批半成品需要引爆。他站在80米外，白光一闪，只听一声巨响，砖石飞溅，他当场两耳轰鸣，不辨高音。事后检查，属于爆震伤，右耳耳神经受损。

　　算上这一次，他一共受过四次伤，头上三次，锁骨一次。

　　因为常经历生死考验，所以武勇进把很多东西都看得很淡。他的烟瘾很大，一根接一根不断；他还能喝酒，据说半斤白酒不醉。“干我们这行的人有一个体会：如果生命是1，那么财富、地位、荣誉什么的都是1后面的0。有了生命后面的这些0才有了存在的意义，没有生命这些东西都是空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武勇进的心里却始终有着一份沉甸甸的牵挂—每次执行比较危险的任务，他都要给妻子留下一个纸条，放在办公桌里，平安回来以后再悄悄地丢掉。至于内容是什么，武勇进守口如瓶。

　　说起这些，豪爽的武勇进腼腆起来：“说实在的，咱干的就是这么一个危险的工作，走出这个家门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迈进来。作为一个儿子，又作为一个丈夫，作为一个父亲，你不是为你自己去生活。需要你去献身的时候，咱们是义不容辞，可是总要给家人一个交待吧。”

　　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武勇进一直瞒着他们。这两年随着媒体的报道增多，家里人终于知道了。也闹过、也劝过，但是武勇进认准了一点：咱是公安干警，又是共产党员，在这个城市里，总要有人从事这个工作，我不做谁来做？

　　慢慢地，家里人也逐渐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今年，他的爱人还获得了全省首届“十佳警嫂”提名奖。

　　在我们采访快结束的时候，武勇进得意地让我们看他的钥匙串，一黑一白两只可爱的小塑料猫挂在上面：“这是我女儿特意给我买的，‘平安猫’，让我带着，保佑我平平安安。她还对我说，她从化学课上学到的，液氮可以把金属冻碎，如果你们再处置炸弹的时候，先把它冻一下，不就安全多了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武勇进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本报记者 张书泽 牛海英

　　相关

　　排爆机器人

　　在西方国家中，恐怖活动始终是个令当局头疼的问题。英国由于民族矛盾，饱受爆炸物的威胁，因而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研制成功排爆机器人。英国研制的履带式“手推车”及“超级手推车”排爆机器人，已向50多个国家的军警机构售出了800台以上。

　　最近英国又将手推车机器人加以优化，研制出土拨鼠及野牛两种遥控电动排爆机器人，英国皇家工程兵在波黑及科索沃都用它们探测及处理爆炸物。土拨鼠重35公斤，在桅杆上装有两台摄像机。野牛重210公斤，可携带100公斤负载。两者均可采用无线电控制系统，遥控距离约1公里。

　　排除爆炸物机器人有轮式的及履带式的，它们一般体积不大，转向灵活，便于在狭窄的地方工作，操作人员可以在几百米到几公里以外通过无线电或光缆控制其活动。机器人车上一般装有多台彩色CCD摄像机，用来对爆炸物进行观察；一个多自由度机械手，用它的手爪或夹钳可将爆炸物的引信或雷管拧下来，并把爆炸物运走；车上还装有猎枪，利用激光指示器瞄准后，它可把爆炸物的定时装置及引爆装置击毁；有的机器人还装有高压水枪，可以切割爆炸物。

　　排爆机器人不仅可以排除炸弹，利用它们的侦察传感器还可以监视犯罪分子的活动。监视人员可以在远处对犯罪分子昼夜进行观察，监听他们的谈话，不必暴露自己就可对情况了如指掌。

　　1993年初，在美国发生了韦科庄园教案，为了弄清教徒们的活动，联邦调查局使用了两种机器人。一种是Remotec公司的AndrosVA型和AndrosMarkVIA型机器人，另一种是RST公司研制的STV机器人。STV是一辆六轮遥控车，采用无线电及光缆通信。

　　车上有一个可升高到4.5米的支架，上面装有彩色立体摄像机、昼夜瞄准具、微光夜视瞄具、双耳音频探测器、化学探测器、卫星定位系统、目标跟踪用的前视红外传感器等。该车仅需一名操作人员，遥控距离达10公里。

　　本报实习生 李娟 整理

　　记者手记

　　孤胆英雄的尴尬

　　“孤胆英雄”，这是媒体送给武勇进的称号。不过，孤胆英雄有些孤单。作为石家庄公安队伍中惟一一个“爆破专家”，这么多年，他只带出了一个“徒弟”。这的确是件令人尴尬的事。

　　武勇进说：“上战场的时候，我希望有危险一个人承担，但在石家庄这样一个有大量战争遗弃弹的城市，排爆队伍应该发展壮大。”

　　其实，这些年，武勇进也带过一些人，可留不住。原因很简单———工作太危险，连保险公司都不给他们上保，说他们的工作“无异于自杀”。

　　这么一份高危险的工作干起来又累又辛苦，别的不说，就是穿上那60多公斤排爆服就够受的，人要么跪着，要么就得趴着。尤其到夏天，穿上密不透气的排爆服，憋得喘不上气来。在待遇方面，除了每月多100元的补助外，没有任何优厚的待遇和保障。难怪现在的年轻人没人愿意干这份“在阎王殿边上转悠”的工作。

　　武勇进说，前几年公务员招录，这个岗位把条件降到最低，报名的也寥寥无几。后来有人来了，但呆不了多久，也都想办法调走或改行了。

　　民警程涛，就是武勇进惟一的徒弟。带副眼镜，很文气。2003年调到危爆处，跟武勇进已经学了3年多了。程涛说，之所以能留下来，主要是跟师傅的感情深。他欣赏师傅，不仅因为他的专业知识非常强，更重要的是他的人格魅力。

　　2005年9月一天晚上9时多，程涛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师傅的电话，心里就发怵。接通电话那边就说了：“我接你去呀？”“别了吧……”“走吧！”两个人都在电话里心照不宣地乐了。程涛说，每次执行任务出发前，师傅都显得很轻松，至少让周围的人感觉很轻松，师傅也总是强调，作为一名排爆人员，首先必须具备良好的心理素质。

　　这次是在一个托运站较隐蔽的夹缝处发现了一个铁盒，盒里有两枚手榴弹，手榴弹的盒盖打开，拉环已露出，铁盒里还放有27发子弹。他们知道，遇有这种情况，只能现场拆除。

　　程涛对师傅说：“我来吧！”

　　武勇进却很坚决地说：“我来，你在旁边给我盯着点！”

　　手榴弹被顺利地拆除了。

　　程涛说，这3年来，每次有危险的时候，只要师傅在，都是师傅抢着上。其实他心里明白，师傅是担心自己年轻，要是出点什么事，没法向家里交代。

　　今年29岁的程涛跟42岁听董存瑞黄继光故事长大的师傅有些不一样。“这么一份高风险的职业，光靠一个人的牺牲和奉献是不行的。在国外警察中，排爆员的服役期一年顶两年，薪水是普通警员的二至三倍。社会的发展和科技水平的提高要求我们公安应该有一支过硬的排爆队伍。而这需要一个鼓励更多人走进来的机制。没有一个完善的机制，将来我会比师傅还尴尬：我接了师傅的班，谁接我的班呢？”

　　文/本报记者 牛海英 张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