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清供

　　房子的装修越来越讲究了。我的一个搞装修的朋友说：主人的品位，大致体现在两处：餐厅与卫生间。尤其餐厅，地方不大，却最难。因为它的主题是吃。一个“吃”字，足以调动所有活色生香的细节，餐桌、桌布、餐具、菜蔬，它们的颜色与样式，一点都不能马虎。

　　这让我想起另一个细节，在我的农村老家，每到田间收成，女人们总会捡长相漂亮

的庄稼回家，用搪瓷缸插了，供在饭桌上。夏天的麦子，秋天的谷子，冬天的金桔，只要是田里长出来的，就能供起来。一家人就围着它们吃饭，谈论当年的收成。在农村妇女那里，丰年的麦香、稻香与花果香，正是献给菩萨最丰盛的清供。

　　餐桌的摆设看得多了：欧式的，中式的，豪华的，艳丽的，素朴的，简洁的，却怎么也不及农村饭桌的那束农作物印象深刻。但如果把它们搬到城里的餐桌上，无论如何行不通的，城里人的餐桌多了，昂贵的瓷器和时尚的插花，透着沾沾自喜，它们只算摆设，谈不上清供，清供是需要尊敬和诚意的。

　　我既为主妇又喜欢读书。很长时间以来，餐桌就是我的书桌，这块方寸之地几乎成了我生活的全部。在餐桌读书，一开始是无奈，慢慢就成了习惯，成为喜欢。刚才还是活色生香滋味馥郁的口舌贪恋，风卷残云后就是字里行间的沉思与凝眸，物质与精神在此处得到奇妙的合成。这还不够，还需要一些愉悦眼睛的东西———我称为餐桌清供。

　　一只从朋友的实验室要来的玻璃缸，广口的，最大可以放进一只南瓜，南瓜是最经济的清供，存放时间最长，从立秋到开春，持续半年：它们笨拙地圆着，遍体金黄，散发出出泥土的味道，带着谦虚的禀性和沉默的质地，感觉妥贴极了。时间最短的是樱桃。每年四五月，我总是有些心神不定，因为樱桃上市了。那剔透的红，暧昧的润，偎在小贩的竹篮里，扯眼得很。我唯一可做的，是每天买上一二斤，洗净了，一半迅速吞下去，一半供在餐桌上，直到看坏了，扔掉。樱桃盛在透明的玻璃缸里，有着异乎寻常的娇嫩与丰盈，发出微弱的光。

　　我的餐桌清供，有春天的桃李，夏天的莲蓬，秋天的花生，冬天的葫芦，每一种样式都是繁华绚丽的存在，每一道香气都是天地四方灵气撞击出来的美丽邂逅，在那个简易的玻璃缸里，喧哗成一幅流动的果园。

　　我的这些餐桌清供，无论用餐还是写作，不经意地看到它们，我就会想到农村，想到田野，没来由地会心生感激：我们的周围还有许多温暖和亲切，所以人生终归是值得珍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