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国栋：民间反扒者的梦

　　人物名片

　　苑国栋男，河北大城县人，48岁，小学文化。曾在内蒙古等地经商，2004年后先后到北京、上海、杭州、南京、东莞、广州、花都、衡阳、株洲、湘潭、长沙、武汉、深圳等地进行专业反扒，自称已经抓到小偷800多名。事迹曾被中央电视台、凤凰卫视、深圳特区报等数十家媒体报道。

　　他是一个充满争议的人——

　　有人对他义务反扒充满敬意，称他为“现代侠客”、“大将军”、“英雄”，是践行社会主义荣辱观的典范；

　　有人认为他是在吹牛，对他抓获800个小偷的事迹进行质疑。

　　有人认为对小偷就是不能客气，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有人指出他抓住小偷以后进行鞭打是“滥用私刑”，是一种以暴制暴。

　　有人说社会需要这种见义勇为，这样我们的生活才可以更加平安和谐；

　　还有的人说抓小偷是警察的职责，民间反扒不宜倡导……

　　面对这些争议，他说：“我曾经被小偷坑得很厉害，所以特别恨小偷，就是想帮帮那些被盗者。”

　　一米六几的个子，黝黑的脸庞，背着手往人群里一站，没有任何显眼的地方；喜欢大嗓门向人说他抓小偷的故事，即使和人说话的时候也会不时向周围警惕地看上一眼。

　　近日，曾经被媒体热炒的“民间反扒高手”苑国栋带着徒弟来到石家庄反扒。

　　“这些都是我在各地抓小偷的照片和报道。”9月6日下午一见面，苑国栋就开始向记者介绍他这几年来抓小偷的“战果”。几十份报纸杂志摆了一地，“英雄”、“独行侠”、“勇士”之类的大标题非常醒目。“还有一些没带在身上，这只是一部分。”

　　苑国栋说，现在已经抓了800多个小偷。

　　1、现场——

　　从深圳专程回到河北，他想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回报自己的故乡

　　9月5日，苑国栋从深圳来到石家庄。他说以前路过省会的时候就注意到有几个地方小偷不少，因为家乡是我省大城县，所以希望能用自己的本领为故乡做点贡献。9月5日一回来就抓住了3个，9月6日上午又“干掉了”一伙。

　　9月6日，记者跟随他进行了一次“抓贼之旅”。他爽快地拍了记者的肩膀一下：“走，看我去抓个现行回来。”

　　走在大街上，他不时指着过路的行人，大着嗓门指给记者评点：“这个女的背包方式不对，小偷一偷一个准。”全然不顾周围人对他异样的眼神。“看贼看三样，一看面目，贼大多一副愁眉苦脸样；二看眼神，滴溜溜乱转；三看走路，贼走着走着会突然停下来，这是他在观察四周动静。”他还不时停下来弯下腰对着树丛东瞅瞅、西望望，有时还用手在树丛里扒拉几下，看有没有被小偷遗弃的钱包。

　　走着走着，老苑突然警觉起来，用一个很小的动作暗示我们跟上。前面一个女孩边走边向四面张望，很快走进了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地下通道，老苑走过去，指着她的鼻子吼：“赶紧走，还等着让我翻脸吗？”女孩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会不会是你的大嗓门把女孩吓跑的，冤枉了人家呢？”没有抓到现行，又受到本报记者的猜疑，苑国栋有些不快：“我从来没有看走过眼，她肯定有问题，你不懂。”为了证实自己的“眼力”，他帮助记者联系上了衡水的田女士。

　　当天曾来石办事的田女士说：“我今天在省会一个商场，忽然看到两个人冲上去和三个人打起来了，还站在一边看热闹。控制住一个小偷后，苑师傅拿着一个手机走过来，问是不是我丢的。我一看，可不就是我为了办事方便借朋友的那个手机？里面有人家存的很多的电话，如果不是他见义勇为，我真不知道怎么向朋友交待。”

　　自己的行为得到了证实，老苑显得志得意满。

　　跟着老苑的徒弟小苑与他同村，30多岁，刚刚开始跟着老苑学习抓小偷。因为小苑还是个新手，所以苑国栋准备先回去“调集人马”，把石家庄的小偷好好整治一下。

　　“只要我们在这里待上几天，这条街上的小偷会全部消失。”苑国栋信心很足地把手一挥。

　　2、缘起——

　　因为曾经被小偷害得特惨，他走上了民间反扒的道路

　　说起走遍大江南北义务反扒的缘由，苑国栋有一段痛苦的回忆。

　　2004年，他到北京去做生意，第一天，钱包就被人偷了，里面除了现金和重要的证件，还有一张34000元的欠条。“这张欠条是我多年的积蓄，没有了它我就要不回钱，下面的生意也无法做。”

　　报警后，警察建议他到街边的篱笆丛里找一找，看是不是被小偷扔掉了。接下来的日子，苑国栋就在北京白石桥、动物园、北京展览馆、西直门一带的街边绿篱中找钱包，一个多月下来，自己的钱包没有找到，别人的倒找了上百个，通过各种方式将一部分归还给了失主。

　　除了“二手钱包”，他还捡矿泉水瓶子和易拉罐，然后去废品收购站卖钱换生活费，晚上就到火车站睡一宿，或者就在公园椅子上睡一觉。那段窘迫的生活让他恨透了小偷。后来他感觉只靠捡钱包这种方式不能治本，就开始在西直门外大街抓小偷，几个月后，那一带小偷居然没了。

　　在接下来的两年多里，他先后转战上海、杭州、南京、广州、株洲、湘潭、长沙、武汉、深圳等地，每到一地都会在媒体上掀起一阵波澜。一位在深圳做保险业务的女士，还因为仰慕他的事迹，最终与他喜结良缘。

　　今年5月他和新婚妻子到杭州去度蜜月，但一天不抓贼就手痒的苑国栋，一到杭州就抓了两个小偷。《都市快报》的记者见证了苑国栋抓小偷的过程：

　　“昨天下午3：05，在守候了两个多小时后，苑国栋终于出手了。‘还说你没偷？’老苑大喝一声，左手一把抓住对方胸口，右手举起了一根黑糊糊的三节棍，两眼瞪得滚圆，脑门上青筋暴出……

　　又一个小偷落网了。这是昨天他抓的第二个小偷。”

　　除了到各处流浪着抓小偷，他还和各地的民间反扒人士“切磋技艺”、进行“抓小偷比赛”。一些地方的公安机关也通过媒体与他联系，希望聘请他当反扒队员。

　　3、困惑——

　　伴随他的不仅仅是鲜花与掌声，更有质疑与反思

　　在苑国栋的“装备”里，除了用于化妆的假发、墨镜，引人注目的还有三节棍、自制的皮鞭和手铐。在抓小偷的过程中，如果遇到反抗，或者不肯乖乖地跟他去派出所，他都会抽出皮鞭狠狠地抽他们。

　　这正是他引发争议的最大原因。

　　由于他经常拎着皮鞭在北京街头教训小偷，他的“怪招制偷”现象曾经被中央电视台的《今日说法》栏目拿来在观众中进行讨论。一些专家和观众认为这种以暴制暴的做法是违法行为；而另外有一些观众则认为由于盗窃数额小等原因，一些小偷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不教训一下他们以后还会继续盗窃。

　　“我就是要狠狠地揍他们一顿，让他们长点记性。”苑国栋对于自己被指责“滥用私刑”很不以为然，“我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现在的小偷很多人身上都带着凶器，我没有东西自卫，早被小偷捅死了。如果他不拿刀子对准我，乖乖跟我去派出所，不打你；如果敢反抗，我的鞭子不饶人。这种情况下，我动手是出于自卫。”他随手撩开裤管，腿上密密麻麻的伤疤让人触目惊心，“受伤最重的一次，连骨髓都被小偷扎出来了。”他说自己还曾经被人飞起一脚踹在心口上，每到阴天下雨的时候就疼。

　　[记者点评：苑国栋的困惑，代表了许多民间反扒志愿者所面临的一个共同困境：由于单凭公安部门的力量不足以完全应对日益猖獗的盗窃行为，见义勇为也好，“私力救济”也罢，社会需要这样的一种力量站出来。我国法律规定，公民有制止不法行为并将犯罪嫌疑人扭送到司法机关的权利，同时也禁止任何人在没有法律授权的情况下对他人采取强制措施。但是在现实生活中，犯罪分子往往要采取暴力反抗，这种情况下如何处置？对于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民间反扒者来说，只能凭借个人把握。许多抓住小偷以后使用暴力手段导致小偷死亡，见义勇为者因而被判重刑的事件，凸现了这种民间反扒现象的另一面。

　　民间的参与是对反扒专业化的呼唤。从职责和法律的角度，警察应该成为反扒的中坚力量，但因为警力不足，集中整顿的时间多，临时性的成分太大，往往很难实现很好的效果。这就为扒手提供了很大的“发展空间”。在这种背景下，重庆公安机关组建全国首支反扒专业化队伍、浙江等地通过公安机关加强对民间反扒队的指导和管理，这些做法不失为一种有益的探索。]

　　文图/本报记者 牛海英

　　人物对话

　　"我这人就是喜欢打抱不平"

　　新闻纵深：没有固定职业，专门抓小偷，您的生计问题怎么解决？

　　苑国栋(以下简称苑)：我被深圳的一家公司聘请去当保安队长，他们现在还在支持我，另外我爱人也有一部分收入。更多的时候，我是打一天工，然后再去抓一天小偷。我对生活要求很低，吃得简单，住有时候就在车站解决了，花不了多少钱。不过的确挺难的，这次从石家庄回家连路费都不够了，把手机押给人家借钱回来的。

　　新闻纵深：有没有想过找一个固定的工作，同时抓小偷？毕竟您有着这样的机会。

　　苑：现在社会上的小偷太多了，我呆在一个地方过段时间小偷就都不敢到这里来了，可是其他地方还有小偷，抓不到小偷我难受，他们毕竟还在祸害百姓。

　　新闻纵深：您携带、使用三节棍、手铐这些管制器械，难道不知道这么做不合法吗？

　　苑：以前不知道，后来有人说这是不合法的。但是我有什么办法？贼们身上都带着刀子，我要是没有一点防身的东西，早把命丢了。

　　新闻纵深：您不能因为小偷违法携带使用管制刀具，就证明自己携带使用管制器械是合法的。

　　苑：那我也不能硬挺着挨他的刀子等死呀。我经历的这种事情太多了，有时候四五个人拿刀子围着我一个，你说我怎么办？对这些争议我无所谓，我苑国栋走得正、站得直，我不图名、不图利，就是想为老百姓做点事。

　　新闻纵深：一些媒体对你抓住800多个小偷的说法表示质疑，因为深圳警察说他们一个"反扒标兵"在别人的协助下一年才抓到300多个。

　　苑：警察做不到不等于我做不到。他们有礼拜天、节假日，可是我抓小偷基本上没有休息时间，有时候一天还能抓住三四个、四五个。他们说我的数字不实，因为我说的有些派出所没有记录，他们不记录我有什么办法？现在我多了个心眼，让失主给我留个字条，写个联系方式啥的，或者请在场的记者给我照下来，免得我说不清楚。

　　新闻纵深：除了直接抓小偷，应该还有一些危险更小、效果更好的方式，比如办讲座向群众传授反扒技巧。

　　苑：我在深圳做过，其他一些地方也都一直在邀请我，但是这不能代替直接抓小偷。

　　新闻纵深：您觉得社会上为什么会有您这种民间反扒的人存在？

　　苑：因为有贼。不少地方警察管不过来，而小偷又在祸害百姓，社会需要我们这种有正义感的人站出来。

　　新闻纵深：您现在已经48岁了，还能干多久？

　　苑：活一天干一天，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打抱不平，等我抓不动了，就让我徒弟去抓。小偷现在都恨死我了，我干别的他们也不会让我安生，以前开过一个小店也被人砸了，我这辈子和小偷摽上了。

　　新闻纵深：全国的小偷那么多，您一个人抓得过来吗？您觉得这是"治本"的方式吗？

　　苑：但是总要有人去管，如果没有人管，小偷不是更猖狂了？

　　新闻纵深：很多专门反扒的人都不喜欢抛头露面、被媒体采访，您为什么不拒绝？

　　苑：我不怕小偷认出我来，这样他们见到我就不敢再下手了。再说我不是固定地在一个地方抓小偷，所以不怕曝光。我希望通过我在各个地方把恨小偷、抓小偷的风气带起来。

　　采访/牛海英 题图合成/郑岩

　　观点

　　省会警方：抓小偷 支持 用私刑 违法

　　9月6日，记者到石家庄市公安局新华分局集贸市场治安派出所进行了采访，王清州警官证实，当天的确有一个自称苑国栋的人，扭送了一名未成年的犯罪嫌疑人到该所。

　　当天上午10时左右，苑国栋和田女士带着一个小女孩报案，小女孩偷了田女士的手机。由于犯罪嫌疑人年龄太小，不能进行刑事处罚，还留置在派出所等待家长来领。王警官介绍，由于他们辖区在火车站附近，又有几个大型批发市场，人流量很大，所以小偷也是屡打不绝。以往主要是警方主动出击进行打击，像这种专门抓小偷的志愿者还是第一次见到。

　　派出所曹教导员认为，如果市民都能够主动与犯罪现象作斗争，社会治安状况将会有根本性的变化。

　　与此同时，还有警官对于苑国栋的行为给予了善意提醒：在抓小偷的过程中，使用三节棍、手铐等管制器械是违反我国法律的，抓到小偷后进行殴打、“教训”更不允许，这样做可能会使他的抓小偷行为性质发生改变。同时，由于苑国栋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在与小偷搏斗的过程中难免会造成危险，建议他与警方配合。

　　文/本报记者 牛海英

　　声音

　　各家媒体评说苑国栋

　　■注意遵守法律规定的限制

　　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洪道德：我认为他的这种行为从《刑事诉讼法》的规定来讲，应该说是法律允许和支持的，但是在具体的实施过程当中，也要注意到遵守法律规定的限制。他应该对正在进行的或者是刚刚进行完的盗窃行为人进行扭送，而不能够直接对嫌疑对象采取限制人身自由的措施，甚至实施人身伤害行为。

　　———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

　　■公民权利救济的途径是否不通畅？

　　我们讨论“苑国栋现象”，不应仅仅局限于这种行为是否合理合法上，更要积极反思这种现象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既然公力救济比私力救济更为稳固，更加符合法治的原则，那么私力救济的存在甚至盛行，是否意味着公力救济的不充分和不及时？

　　现代法治社会究竟是要苑国栋的皮鞭还是要警察，答案不言自明，肯定是要警察；但是既然出现了苑国栋，是不是需要促使我们的公共权力机关反思一下：公民权利救济的途径是不是不通畅？成本是不是太高了？

　　———《新京报》

　　■民间反扒：侠的快意与危险

　　在老苑身上，潜在的危险就是这种“快意恩仇”意识。……今日对付小偷，如果“抓”了之后还施以“打”，以为这就是“除暴安良”，那么，这就不是对传统侠客意识的扬弃，而是一种盲目的“继承”，这种继承侠客衣钵的意识和行为，与现代文明社会是格格不入的。现代法治社会，早已不允许“快意恩仇”。

　　———《都市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