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秋：建议尽快出台《精神卫生法》

　　“9·11事件后美国有超过1000个专家团队在从事心理干预，台风桑美袭击浙江苍南，造成225万人受灾， 我们先后派出31人对受灾群众进行心理危机干预。两相对比，差距很大，我们需要不停地追赶。” ——赵国秋

　　-人物档案

　　赵国秋，卫生部应急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心理卫生协会常务理事，第一个由政府创办的心理卫生机构——杭州市心 理危机干预中心执行主任，杭州市第七人民医院院长，被称为国内心理危机干预第一人。

　　□《民主与法制时报》特约撰稿孔令泉

　　12岁的小刘全目前能正常吃饭睡觉了。如果没有台风“桑美”登陆他的家乡，他不会遇到吃饭睡觉问题。在那场台 风中，他失去了4个亲人……于是，他吃饭和睡觉成了问题，不是没有饭可吃，也不是没有地方睡觉，而是他稚嫩的心灵不能 承受失去亲人的重创。灾难过后，小刘全神情呆滞，他反复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了我妈妈……

　　所幸的是，他得到了国内心理危机干预专家的帮助，使他摆脱了巨大的心理阴影。领导那项心理危机干预工作的是赵 国秋，他被称为国内心理危机干预第一人。

　　虽然那项工作取得了成效，但赵国秋仍觉得不够：“9·11事件后美国有超过1000个专家团队在从事心理干预 ，台风桑美袭击浙江苍南，造成225万人受灾，我们先后派出31人对受灾群众进行心理危机干预。两相对比，差距很大， 我们需要不停地追赶。”

　　“事实还原”卸下压力

　　赵国秋说，许多经历了灾难或灾难中的幸存者，很难摆脱这段经历带来的困扰。肉体的伤很快愈合了，心理的重创却 并未离去。我们把心理危机干预比作一根拐杖，成功的心理干预，不是抹去灾害的这段记忆，而是把记忆置于受害者心理承受 范围之内。如同下山时腿累得发抖，这根拐杖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8月10日，最大风力为17级的台风“桑美”在温州市苍南县登陆，重创苍南与邻近的福建省福鼎市，400多万 人受灾，数百条生命永远离去。8月11日，赵国秋率领13名心理危机干预专家组成的小分队紧急奔赴苍南，对台风过后心 理遭遇重创的人们进行心理危机干预。

　　在苍南县桥墩镇后隆村，12岁的小刘全的遭遇，引起了赵国秋的关注。

　　在“桑美”台风袭击的这一夜，刘全的妈妈带着4个孩子逃生时，不幸和3个女儿相继被洪水卷走，小刘全眼睁睁地 看着4个亲人一个个在洪水中消失，从此刘全一直不吃不喝不睡。

　　赵国秋找到小刘全时，他正呆呆地坐在一间空房里，目光茫然。村里人说：都两天了，他就这样不吃不喝。哭累了睡 ，一睡就梦见河面上晃动的胳膊；于是便被吓醒，醒后再哭；再睡，再被惊醒……

　　赵国秋发现，小刘全几乎不会说其他的话，反复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了我妈妈。”

　　经过初步的交谈，赵国秋发现这个孩子备受折磨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他对母亲的死自责。

　　赵国秋首先要重新帮助他调整认知，还原事实的每一个环节，让他明白4个亲人的不幸遇难，并不是幼小的他能够改 变的。

　　赵国秋让小刘全回忆全家人逃离的每一细节。经过一番事实还原以后，小刘全终于懂了，他那么瘦小的孩子，根本不 可能救得起100多斤重的妈妈跟姐姐，所以妈妈和姐姐被洪水冲走，责任不在他。

　　这种叫做“事实还原”的专业方法，让小刘全慢慢卸下了巨大的压力，两天来不吃不喝的他，竟然自己打开了一瓶八 宝粥喝了起来。

　　小刘全自责的情绪得到了有效改善。

　　赵国秋本来计划5天后再来看望小刘全，没想到第二天却意外接到了小刘全的求助电话。

　　小刘全对赵国秋说，我爸爸从昨天晚上回来就一直哭，一直哭到今天早上没停过，我不知该怎么办？你能不能帮帮我 爸爸？

　　原来，赵国秋走后第二天，一直在外打工的父亲赶回了家，面对巨大的变故，他几次哭得昏厥过去。赵国秋接到小刘 全的这个电话却感到很欣慰，因为小刘全已经会去照顾他爸爸，这是非常明显的变化。

　　5天以后，赵国秋按计划再次来到小刘全家，小刘全尽管还是很悲伤，但是他已经渐渐从因自责而导致的不能控制的 情绪中走了出来，他甚至还帮父亲料理了母亲的后事。

　　很快赵国秋又发现，小刘全尽管不再那么自责了，但他依然还处在惊恐之中。他老是梦见妈妈姐姐的尸体，她们一个 个都躺在床上。

　　赵国秋进一步疏导小刘全，让他放松，克服恐惧。考虑到小刘全年纪太小，创伤较重，赵国秋决定对他进行长期跟踪 。

　　从实践出发进行危机评估

　　赵国秋说，心理危机干预是从实践出发，并不是看到一个就干预一个。首先要做危机评估。根据世界卫生组织提供的 20个题目组成的应激调查表，进行筛选，得分高并呈阳性的属于心理危机，然后对其进行评估。

　　赵国秋说，评估的办法有许多，要看具体情况，比如，其中的眼动技术运用(EMTR)，指受到极度惊吓恐惧，患 者眼睛发呆，表情僵硬。如果患者合作，眼球作水平状运动，通过眼球运动，可降低恐惧、悲伤的情绪。

　　赵国秋参与过2004年台风“云娜”的心理危机干预和2004年12月东南亚海啸幸存的中国游客的心理危机干 预。

　　通过对不同层面的各个受灾人群及救援人员进行心理评估，赵国秋发现，灾难后应激反应达到中重度以上水平的比例 普遍较高。如“即使没有什么事情提醒您，也会想起这件令人痛苦的事，或在脑海里出现有关画面”达50%；“经常做有关 灾难的噩梦”达41%；“想起灾难，内心就非常痛苦”达63.6%；“想到发生的灾难，就出现身体反应，例如：手心出 汗、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口干、胃痉挛、肌肉紧张等”达36.4%；“对生活中的一些重要活动，如工作、业余爱好、运 动或社交活动等，失去兴趣”达22.7%；“容易被突然的声音或动作吓得心惊肉跳”达41%。

　　赵国秋说，对达到急性应激障碍症状标准的灾民，进行心理危机干预方法有：应激事件集体晤谈(CISD)、个别 访谈和辅导，包括认知结构调整、灾难应对策略辅导、心理社会支持体系重建技术、渐进式放松程序应用等以及哀伤干预。

　　2005年“五一”期间，杭州的黄启予夫妇又准备到外地旅游了。而在4个多月前，他们经历了一场终身难忘的旅 行。2004年12月26号，他们到达泰国的第二天，印度大海啸发生了。海水几乎将他俩吞没，当时他俩只能一口口地喝 水……深深的绝望如泰山压顶。

　　那场大海啸夺去了十多万人的生命，小黄夫妇虽然奇迹般的获救，但他们好像从天堂一下子到了地狱，又从地狱回到 人间，这种巨大变化，使他们一时间无法走出海啸的阴影。

　　“回国后，我一听见水声，就像看到海浪扑来，彻夜难眠。”黄启予夫妇整个人都变了，脾气变得暴躁、惊恐。

　　赵国秋见到黄启予夫妇时，判断是非常典型的急性心理应急障碍。赵国秋指导他俩如何发泄，把心里的不痛快都说出 来。赵国秋在旁边倾听，并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他俩，哪些是正常的，哪些是不正常的。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干预程序，黄启予夫妇“好像是很轻松了”。在赵国秋的心理干预下，黄启予夫妇很快摆脱了心中 的阴影，生活和工作都恢复正常了。

　　赵国秋说：“心理危机干预严格按照理论和技术路线、操作规范执行，不会出现越来越坏的情况，只是效果稍有差异 。”

　　没人可以说：我绝对没有抑郁过

　　赵国秋注意各种心理危机情况。例如：2004年10月杭州某小学学生群体癔症发作，2004年12月某抑郁症 跳楼自杀者所在部门同事，2005年9月云南地震后的灾民及救援人员，2005年10月陕西泥石流后受灾群众，200 6年2月温州文成泰顺地区地震后灾民及救援人员，他都参与并进行心理危机干预。

　　赵国秋记忆深刻的是，2005年1月8日晚，浙大城市学院女生吴晶晶在回家途中，与出租车司机发生口角遭到杀 害。事后，很多夜班的哥顿感压抑。赵国秋为100多名的哥做了一次心理危机干预，及时疏导了的哥心中的压抑和愤怒。

　　赵国秋说，在杭出租车司机多处于严重精神透支状态。根据国内外心理治疗界的经验，一个极度愤怒的人在经过心理 咨询师的专业治疗后，一般在8-10周内有可能将愤怒降到中等水平。

　　据不完全统计，杭州心理危机干预中心设立热线以来，35%来电者有抑郁情绪，9.46%来电者有自杀意念，3 %来电者曾有1次或多次自杀未遂史，高危来电占1.65%。赵国秋说，每个人在一生中，都不可以说：我绝对没有抑郁过 ，因为每个人都会有某些方面不顺心的情况，慢慢地积存下来，久而久之就对自己丧失信心，从而造成越来越严重的抑郁状态 。许多人得了抑郁症后，走不出心理障碍，时间一长就可能会出问题。

　　据了解，我国每年的各类自然灾害，加上人为事故、交通意外、暴力事件的受害者等等，每一个受害者都会影响20 到30人。根据卫生部提供的资料，在我国随着社会进入转型期，各种社会矛盾增多，竞争压力加大，人口和家庭结构变化明 显，精神障碍和精神卫生问题已经成为重要的公共卫生问题和较为突出的问题。 　

　　“通常由专业人员指导，在事件发生24-48小时内实施效果最好。”赵国秋说，心理干预的评估效果标准为：第 一次是接受心理干预者，能不能主动用语言与心理学专家建立交流？第二次是接受心理干预者，能不能用语言来表诉心理的痛 苦？第三次是能否认知现实，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并从悲惨的处境中解脱出来。

　　赵国秋说，参与心理危机干预的人也都是精心挑选的，都是硕士生导师、博士后等心理学专家。一个合格的心理咨询 师，不仅要具备心理学的专业训练和大量相关学科的知识积累，还需要有丰富的人生阅历、社会实践经验、健康人格素养和一 定的沟通技巧，就连心理咨询室的摆设也很有讲究。

　　一直在心理危机领域研究的赵国秋说，对心理危机干预，目前国家的政策法律都是空白。卫生部、民政部也没有国家 的预案和联动机制，尽管卫生部、民政部也会组织一些活动，但这只是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有经费资助作课题研究和援助项目实 施的。对发生矿难、重特大事故、群死群伤等事件进行心理危机干预，目前也没有从法律的框架下定下来。大家都在探索，浙 江省算是做得较早较好的。

　　赵国秋说，因此我们建议国家应该尽快出台《精神卫生法》，用法律的形式规定在灾后救援工作中必须把心理危机干 预纳入其中，与医疗救助、疾病预防控制、物质救灾同步开展。各级政府和社会的各有关部门有责任制定心理危机干预的预案 ，要做好人财物的储备，广泛深入地宣传灾后心理干预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一旦灾情发生，能够迅速启动，上下联动，有程序 有节奏地规范科学的实施心理危机干预，真正体现“以人为本”的救灾理念。(版权声明:任何媒体转载该条新闻，须注名来 源《民主与法制时报》,否则追究法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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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理危机干预

　　所谓心理危机干预，就是心理专业人员通过交谈、疏导、抚慰等方式，帮助心灵遭遇短期失衡的患者进行调整，帮助 当事人从危机状态中走出，尽快恢复正常心理状态的一种治疗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