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开滦马家沟矿破产迷局

　　核心提示：

　　一个曾是全国最大的国有现代化矿井的马家沟矿，由于资源枯竭和企业资不抵债，唐山市中级法院在两天内就宣告其 破产。之后，该矿在3年完成了3个变身：从国有企业到私营企业，再从私营企业到中外合资企业。对于马家沟矿破产，一位 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知情者说：“其实，这只是他们转移国有资产的一个中间步骤。”

　　□《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郑建峰发自河北唐山

　　午后的阳光把树阴下的一切都照得刺眼，大门金属牌上的黑体字也显得很醒目——“唐山马家沟矿业有限责任公司” 。

　　“我在这里是年轻的老革命。”老范指着这个门牌说。老范并不老，看年龄也就是40多岁，唐山大

　　马家沟矿区被唐山人简称为“马矿”，在唐山市开平区。“矿井处于开平煤田主向斜西北翼，井田面积25.3平方 公里。矿井核定年生产能力为65万吨原煤，有年入洗100万吨原煤的现代化洗煤厂一座(全重介)，主产品为十一级、十 二级冶炼精煤，煤种为肥煤，为开滦仅有、全国稀有的煤种，在国内外享有良好声誉，几十年畅销不衰。”今年唐山马家沟矿 业有限责任公司对外宣传的公开资料这样写道。

　　两天就查明裁定

　　马矿的破产是由唐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告的。

　　2003年3月26日是个被原马矿的部分老职工称为“怎么念都是二三得六”的日子。在这一天，唐山市宣布年度 第一家合法破产企业。

　　唐山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事裁定书(2003)唐破字第一号中载明：“申请人开滦(集团)马家沟矿业有限公司因资 源枯竭……向本院申请宣告破产。本院于2003年3月24日予以立案受理，并依法组成合议庭进行审理。经本院审理查明 ，开滦(集团)马家沟矿业有限公司截至2001年底矿井实际可开采储量仅为39.4万吨……本院认为，开滦(集团)马 家沟矿业有限公司已达到破产条件，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企业破产法(试行)》第三条第一款的规定，裁定如下：宣告开滦 (集团)马家沟矿业有限公司破产。”

　　24日到26日，按通行的单位上班时间来计算，唐山市人民法院合议庭查明并裁定了一个国有矿山破产的所需的所 有要件。不超过48小时，一座井田面积为25.3平方公里的矿山就被查明了它的可开采储量。“经本院审理查明，开滦( 集团)马家沟矿业有限公司截至2001年底矿井实际可开采储量仅为39.4万吨。”

　　唐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办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员向《民主与法制时报》转述了此案审判长的对此回答要义。“这个案子不 是他主办，但他知道这个案子。他说程序没什么问题。进行审查以后就可以裁定破产，之后走程序：公告、债权人会议等都是 之后的。”他据理分析，“否则的话，他直接不明不白的就在上面写出日期来，这不是自己给自己下不来台吗？”

　　北京邮电大学文法经济学院讲师许志永说话很直接：“虽然这个程序这么快，但不能说就有问题：法律只规定了审理 时限，哪怕是(审理期)只有一天它也不违法。”

　　具有对比意义是其后不久的一则报道。在2004年开滦党委工作会议上，开滦所属六大公司和部分单位做书面发言 ，《开滦日报》2003年12月30日刊载了部分内容，其中“唐山马家沟矿业有限责任公司”的部分写道，“2004年 主要经济目标是原煤产量50万吨、企业利润500万元”。

　　刘兆南(化名)是原马矿职工代表，几年来一直为破产奔走投诉，在看到《开滦日报》这则报道的当日，就一次搞到 了十几份，然后他带着报纸和民事裁定书和几个职工代表来到了唐山市中院。“我们几个找到民三庭张庭长。张庭长说，你们 马矿破产本来就有‘猫腻儿’，按规定法院不能予以裁决。但不这样判，法院这碗粥他就没法再喝了。”后来他又见到了一位 副院长，这个副院长有个亲戚也在马矿，出来以后也和刘兆南一样每月只领409元，所以这个副院长才相信他并暗地建议刘 告状。

　　肥煤与储量的争议

　　马矿职工们当时都是同意马矿破产的。

　　“你不同意也得同意。”刘兆南说，当时马矿所属各单位都有各自的领导组织本单位的人表决，“比如这单位20个 人，19个人同意了就只剩下1个，领导都不能回家吃饭，什么时候都同意什么时候算。大家都得陪着。”

　　“这说的是假的。”李波(化名)微笑着，把手向下轻轻地一按下，缓慢而坚决。他退休前是开滦矿务局(开滦集团 前身)主管生产的副总工程师，他说马矿资源枯竭不是事实，事实上来说，原设计是生产到14水平。而现在只生产到10水 平，“在破产之前，11水平的延伸工程已经开始做了。”

　　而单单11水平的储量，就有1184万吨。重要的是从11到14水平，地质储量就是8000多万吨，按60% 的回收率，可采储量是5013万吨。这个数字是法院裁定数字的127倍。李波进一步说：“即使破产，那么井口煤柱的储 量3444.2万吨为什么不计算在内？没有道理吧？”井口工业广场煤柱按开采常识来说应该是最经济的储量，因为这部分 储量不用上资源税，不用作开拓工程，也不用做好多准备工作量，而破产时首先应该回收这部分贮量。“何况，2001年不 是探明39.4万吨吗？你知道2002年马矿的年产吗？”李波习惯地打着手势：“87万吨！”这样的裁定数字让李波充 满怀疑。

　　马矿原副总工程师高力(化名)在马家矿工作近30年，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每个旮旯都熟悉”，高力说从20 01年底到现在，“3.8年(原话如此)呢，马矿每年都最少平均出煤50万吨，现在出煤总量是39.4万吨的多少倍了 ，会算一加一的人都能算出来。”

　　对破产最觉蹊跷的是当初做马矿延伸设计的高级工程师杜平(化名)。

　　杜平在开滦矿务局总工程师从事工程规划的时候，清楚地记得马矿设计和矿井“十五”规划，“按矿井‘十五’规划 ，还可以开采30多年。”杜平向《民主与法制时报》说，马矿的煤是开滦最好的肥煤，他用一位矿务局主管选矿的副局长的 话形容：“全开滦的煤搅到一块，只要混上马矿的煤就整体提升一两个等级。”杜平列出一些环环相扣的数据，把马矿做成了 塑像：世界范围内煤储量中，肥煤只占到4%，在中国煤炭的肥煤总储量中，开滦的肥煤占到75%；而中国肥煤的三大基地 ：“枣庄肥煤一点没有了，七台河肥煤已经在收尾，只剩下我们开滦了”；从销售价格上说，肥煤是普通煤的2.5到3倍。 “而开滦老五矿中，马矿的肥煤是最好的。”从出煤到破产，马矿从来没有过亏损记录。

　　杜平他们把马家沟的延伸设计一直做到14水平，“A级储量是4900万吨”，他指的是地质储量，不包括井口煤 柱，“储量设计不是开滦自己做的，而是河北省地矿局储量委员会做的，是有依据的。”1997年3月，马家沟矿以“(1 997)马程字第57号”文件形式上报开滦矿务局《开滦马家沟矿九五计划及2010年长远规划》，在这份规划书中，马 矿经测算得出预期数据：2001-2005年，原煤产量325万吨，精煤产量170万吨；2006年至2010年，原 煤产量125+50万吨，精煤产量85万吨。

　　唐山中院宣告马矿破产的理由有二：一是资源枯竭，到2001年底可采储量仅为39.4万吨；二为企业资不抵债 ，资产负债率为118%。

　　原马矿的副矿长王桂林(化名)这样解释“资不抵债”：国各庄矾土矿，上面是矾土，属原冶金部管辖，而下面是煤 ，属原煤炭部管辖。因为这个开采关系就划归开滦代管。这个矾土矿在八几年的时候就“资不抵债，一屁股两肋的账”。杜平 记得1990年的矾土矿，除了一间变电站之外还算像样，是砖石结构的，“其余的都是棚子”。那个时候委托咸阳的一个陶 瓷研究所，利用矸石做成劈离砖(建筑用外墙贴装饰面砖)，交了设计费但没建成，又赔了一笔。就是这个矿，在2002年 2月，并入马矿，新马矿总体呈现亏损。

　　不久，新马矿资产评估现场会议在矾土矿五号井现场召开。“马矿多体面呢，没有杂草丛生没有破玻璃呀，在那儿开 评估会可不中。”他说。

　　马矿摇身三变

　　洗煤厂的使用年限按杜平的说法是“与矿同休”的，马矿在1989年又新建了生产能力为60万吨的洗煤厂。

　　“这个洗煤厂在资产评估中不见了。”曾担任马矿营运科长的武镇海(化名)说，“铁路机车有4台，但只评估了两 台。”营运科负责面很大，老武举了一个例子，他管着矿内部铁路有10公里，其中每公里造价是1000万，矿外还有5公 里，仅此一项就是一亿五千万。他站起来激动地说：“评估的时候，井下他们向国家申报的是零，都不算。那每个巷道都有铁 路、电机车、水泵房、电车房、配电室……就说井下的架线这么长，卖废铜就能卖3000万！”井下的架线用的不是一般的 铜，而是紫铜；从五道巷到十道巷，每个水平从主副巷道巷到车厂架线长度平均是一万四千米。

　　马矿固定资产最后的评估结果是18490万元。

　　2004年2月16日，马矿在石家庄进行拍卖。在未经竞价的情况下，以7000万元出售。“2003年底唐山 马家沟矿业有限责任公司注册成功，一个多月之后，拿下了马矿，注册资金七千多万，马矿‘拍卖’也正好是这个价。”原《 开滦日报》编辑张开(化名)说：“国家破产矿井补助费5.63亿元也让买家得去了。”新成立的唐山马家沟矿业有限责任 公司有三大股东：唐山马家沟矿业有限责任公司职工持股会(控股)、开滦集团公司和开滦马家沟矿业公司劳动服务公司。这 样看来，马矿似乎颜色依然，虽然名分改变，但是，水基本上还是流在开滦内部。

　　《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在唐山市工商局查询该企业档案的结果：唐山马家沟矿业有限责任公司，注册时间：200 3年12月26日；注册资金：7145万元；法定代表人：葛志文。“新公司”的经营范围一栏中标明的第一业务是“原煤 开采、洗选、加工、销售”。

　　“其实，这只是他们转移国有资产的一个中间步骤。”原开滦集团党委的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说，“实际 上，当时的控股方为私营企业，企业性质已经变为私营有限责任公司。”

　　河北理工大学就业指导中心的一份招聘信息资料(2006年6月2日发布)上显示：唐山马家沟矿业有限责任公司 是目前河北省最大的中外(澳)合资煤矿，前身为开滦(集团)马家沟矿业有限公司，2004年8月改制。公司注册资本2 .14亿元人民币，五家股东分别为河北永胜实业集团有限公司、澳洲董氏企业有限公司(外资，占33.33%)、唐山马 家沟矿业有限责任公司工会(员工持股会)、开滦(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和开滦马矿公司劳动服务公司。

　　冰棍融化说

　　“这绝对不是他们说的假破产！”开滦集团宣传部副部长李军坚决地说：“开滦集团的董事长也好，谁也好，谁也不 敢这么干呢！他们都是上级任命的，不是像私企那样瞎弄的。”

　　开滦集团的所有这些事项都是由上级主管部门定的，别说是这么大的事，就是李军所在宣传部的一些事项，都要报上 级主管部门批准。开滦不同别的国有企业，“我们过去的赵各庄、林西矿和唐山矿领导都是由上级领导直接任命的。”在李军 的意识里，开滦一直是在严格的计划经济体制中运行的。他说开滦在行业中改革的步伐是谨慎的，在全国同行业的诸如破产之 类的改制是最晚的。

　　李军在开滦干宣传多年，关于技术的事情他说自己不太懂，只是听说，至于马矿当初的资料他自己也从来没有见到过 。但是关于资源枯竭问题，他也根据“听说”表达了看法。其实把煤全采完是不可能的，他举了几个例子比如古冶和钢厂，“ 他们下面就是煤层，你能把整个区都迁了，要是迁了就能采，因为你要在那挖煤就要塌陷。还有，技术的原因，到一定深度的 采掘成本大于产出了，就只能放弃。”作为国有大矿，开采这样的矿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但他承认破产后矿上的“边角残煤 ”对私有小企业还是有开发空间的。

　　一根冰棍的融化过程被李军拿来作比喻：“拿在手里，眼看着它化化化，最后剩一根棍就不叫国有资产流失了？”

　　当初马矿破产清算组的人员清算之后都已经调到不同的单位，李军表示很难再找到一起来“啦这个事”。“如果要负 责，也不是开滦，因为每一个步骤和细节都要河北省国资委批准。”他表示，开滦现在有退休职工六七万人，“不瞒你说，开 滦集团门口也总门庭若市，总有不同的利益主体的人来”。改革总要涉及一部分人的利益，“这么大的一个企业，128年的 历史，尽管有这么大的包袱，但改革还是要进行的。集团各级党政领导一直在努力做工作，化解矛盾，解决职工的后顾之忧… …”“老五矿”破产的并不只马矿。

　　“老五矿”是指开滦当初的五大主力矿井，分别是赵各庄、林西、唐家庄、唐山、马家沟：已经破产了的是唐家庄和 马家沟，马上就要破产的是林西。(版权声明:任何媒体转载该条新闻，须注明来源《民主与法制时报》,否则追究法律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