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秋桂梦里香

　　我的中学时光，是在三奶奶家的桂花树下度过的。

　　年轻时的三奶奶曾是镇上有名的才女和美女，终生未婚，性情孤僻，奇怪的是她与我却颇为投缘。七岁那年的第一个暑假，我正式成为她桂花树下的贵客，亲耳聆听她讲述很多有关桂花的传说与诗文，“踏花归去马蹄香”的故事，李白“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圆”的意境，其中印象最深的是李渔的妙比：“秋花之香，莫能如桂，树乃月中之树，香亦天上

之香。”

　　三奶奶吟着这些句子时，眼里就流露出一种神圣的光泽。那年，三奶奶送我一只桂花枕，是她用上好的桂花特制的；并约定每年暑假，我来她这儿度假时，她给我换一些新的桂花。

　　据伯父讲，桂花树很小的时候这儿没有学校。因为有了三奶奶，因为三奶奶种上了桂花树，桂花树长大开花之后有了后来的桂花中学。几十年晃过，那九株桂花树也长得有碗口粗了，在每一个金秋，释放的花香如一种召唤，十里八里的游子来校园醉秋，染一身芬芳做广告。于是比十里八里更远的地方，都有三奶奶家桂花香的名声飞扬。

　　每年的暑假我都如约带上花枕去三奶奶那儿换花，直到上大学那年秋天她在树下谢世，花枕已是第十一次更新。这时，桂树簇拥的院落已不再是学校，而是一片小有规模的台胞度假村了。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另一个真实的故事：抗战初期，一位年轻英俊的少校爱上了城关镇一位美丽的少女，双双私定终生。作为定礼，少校买下了一片宅院送给红颜知己，并且在院周种下了九株桂花。

　　桂树寓“九九归一”、“天长地久”之意，少校出征那天，拥着少女在桂花树旁立下了百年盟誓。然而，随着战事的推进，一年过去了，二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细数庭前花开花落，轻抚两鬓青丝白头，少女一等就是五十年，少校的影子终未在桂花树下出现。倒是那九株枝繁叶茂的桂花树，成了当地一宝。这位少女，便是声望如桂花般清香幽远的三奶奶。

　　三奶奶一直没说出这个典故，这事还是来这儿投资的台商问起的。据说，在那九株桂花树面前，台商们毫不犹豫地决定了投资项目，然后就传起了这个故事。令人不解的是：三奶奶从此郁郁寡欢，直到去世，她的身世仍是一个谜。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实的，那么台商中绝对会有少校的后代，为什么三奶奶不去相认或是打探初恋的情人呢？后来我才明白：也许少校还活着，还记着当年的婉约，但他已不能亲自来找她，而是间接地派他的后代来打探；三奶奶呢，也肯定感知到这一点，但她选择了沉默。她宁愿心目中的少校已经死去，以成全她心目中圣洁的爱情。

　　三奶奶给我换的第十一只桂花枕，我一直留着。在我心里，它永远是那么芬芳如初。后来的一天，被作客的伯父看见，忽然有所悟：“你肯定长得像一个人。”这个人，伯父没见过，我也没见过，但能从记忆中三奶奶看我时的那种幸福眼神里感受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