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银行”在易县——孟加拉乡村银行的中国样本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0月24日10:06 河北日报

　　今年诺贝尔和平奖众望所归地被授予孟加拉国乡村银行及该银行创始人穆罕默德·尤努斯，以表彰他们努力为穷人创造经济和社会发展机会。10月21日，尤努斯博士造访中国，“穷人银行家”和他创造的孟加拉乡村银行模式引起了各界的广泛关注。

　　其实，作为中国第一个孟加拉模式试验点，早在1993年，我省易县就建立了扶贫经济合作社，结合我国农村实际，向广大农村贫困地区提供小额信贷服务。

　　截至今年9月底，易县扶贫经济合作社累计向19000家农户发放扶贫小额贷款6700多万元，妇受扶持率占83%，已有6000多户贫困人家实现稳定脱贫。

　　1、真没想到，穷人也能贷到款

　　深秋季节，天还没亮，易县南百泉村的郑庆霞和丈夫王志林就起床了。屋外猪舍里也是一阵骚动，上百头贪吃的家伙知道早餐时间到了。从凌晨开始，到晚上10时，小猪要吃8顿饭。

　　在利用贷款前，南百泉村的这家农户因为生产经营石头子不利，赔了个底朝天。

　　话题就是从这家农户的赔本买卖开始的。

　　卖石头子赔了之后，怎么就想到用小额贷款了呢？

　　“真是应了患难时刻见真情那句话。我挣钱的时候，借钱很容易，一旦赔了，人家就躲得你远远的。正好他们扶贫社下村宣传，我们就贷了第一笔款1500元。”王志林说。

　　第一笔钱，你们投资了什么项目？

　　“当时养鸽子挺赚钱，我们就买了鸽子。干了一年，鸽子的价钱跌下来了，就再贷款买了2头土猪，这么着就闹起来了。以后我们每年都用贷款，有时候赶上饲料价格便宜，就马上贷款进货，很合算。”郑庆霞说。

　　这些钱能及时还上吗？

　　“俗话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赶在手头紧的时候，我们宁可在饲料上赊账，也要把钱还了。去年孩子上大学要带学费，我们就卖了50头小猪。还没长大呢！”郑庆霞惋惜地说。

　　“我们的工作人员每次来他们家，他们都把钱准备好了，一天也没拖欠过，一分也没少过。”随同笔者同来的易县扶贫经济合作社主任周学仁在旁边搭话。

　　44岁的郑庆霞有两个孩子，大的上大学，小的上高中，正是花钱的时候。因为南百泉村人均只有2分田，从地里刨食维持生计很不现实。现在看着院子里120多头猪，夫妇俩感觉底气很足。

　　与郑庆霞一家比起来，东豹泉村陈占勇的脱贫道路刚刚开始。

　　陈占勇的家其实只有一间小平房，坐落在果园子里。老陈家里有俩女孩儿，一个上高二，一个上初三，也是花钱的时候。孩子放假回家后，他就要到村里自家亲戚家去住。屋里显眼的就是一个大炕、两个柜子和一台14英吋的黑白电视。

　　但陈占勇先后东拼西凑了4万多元在房前打了一眼井。可以浇灌周边300亩地。农忙时节，妻子就靠卖水挣钱。

　　为打井，陈占勇先后向经济合作社贷了三次款，共计9000元。打井期间，因为铺设的管道质量差，废了。重新来过，不好意思再向合作社伸手，老陈把村里的老宅子和房子都卖了。扶贫社专门为他联系了管道经销商，用批发价格帮他进的货，又为他放了两次贷款进行机井配套。

　　陈占勇说：“我们老两口下半辈子就靠这口井了。”为保证及时还贷，他开始在保定市一家生产蚊香的企业打工，他爱人也在周边一些纸箱厂做饭挣钱。

　　据周学仁介绍，一般在孩子暑假结束前是贷款高峰期，这时候，家里都把钱给孩子带走了，要解决生产用钱问题很多家庭会选择小额贷款。虽然只有几千元，但很起作用。但他也不排除有些家庭拿这些钱给孩子上学用了，在生产上再想办法。

　　2、联保制度，扶贫社不当“黄世仁”

　　在扶贫社的大办公室里，一块大大的写字板上写着，今年9月份，他们的还贷率达到了99.8%以上。周学仁对这种进度很满意。同时，每天经他签字获得贷款的农户总有五六家。

　　扶贫社大办公桌上放着一本清单，到期还没有收回的贷款项目列表就在这里面。仔细翻看，很多都是陈年老账，未还贷原因也是五花八门。有的是因为家庭变故，失去了还贷能力，有的在个别工作人员手里，没有上缴，也有的干脆被村里扣着，不想还。

　　即便是易县扶贫经济合作社贷款回收率保持在96%左右，其他一些试验孟加拉模式的地方偃旗息鼓的时候，也有业内专家在质问，易县为什么没有达到100%的还贷率？

　　面对相同的问题，周学仁并不回避引进孟加拉模式之初，因为操作细节上的纰漏所付出的代价。

　　“按照项目引进方的要求，我们必须找那些家徒四壁、绝对贫困的农户放贷，而且还要检查。为应对检查，我们找了一些，但要看到，这些家庭连基本的生产能力都没有了，拿什么来还钱。”

　　对这部分钱，你们怎么办呢？

　　“扶贫社催贷的任务虽然不是很重，但却是一块硬骨头。看起来这些钱只有1000元或者2000元，不多，但即便是已经延期一年甚至两年的欠款，我们还在想办法催收。这点钱要搁在银行，早就挂账冲销了。”

　　不是有联保做底吗？一家还不了，其他人来还呀！

　　“如果不良贷款率不能被严格控制在一定限度内的话，就会蔓延成灾，毁掉整个扶贫社的事业。我们要时刻防范经营风险。”

　　对你们的不断催收，老百姓怎么反映？

　　“有一种最坏的说法，他们说这些都是国家的钱，你们急什么？什么世道了，你们还当‘黄世仁’。”周学仁笑着说。

　　对这种议论，你怎么看呢？

　　“不用说别的，通过利用我们扶贫社的小额贷款，易县现在已经有6000多家实现稳定脱贫。况且99.8%以上的贷款实现了按时足额还贷。我们不当‘黄世仁’，这些贫困家庭也不是‘杨白劳’。”

　　周学仁坦率地称，“实现还贷率100%现在看起来是不现实的，但是从2004年下半年开始，我们的还贷率一直保持在99%以上。”

　　由于扶贫对象是农村最贫困的农户，扶贫社为保证放款及时回收，制定了一个联保制度。

　　扶贫社规定申请贷款的农户每5家自愿组成一个联保小组，组长由贷款农户自己选择，运作初期按照221程序放款。就是每个联保小组先向其中2户放款，3周后还贷正常再贷给其他2户，最后贷给小组长，社员在得到贷款时，首先付全年一半利息，并从第三周按期还贷，每周偿还全部贷款的2%，一年最后两周还清另一半利息。

　　与银行放贷的利率相比，用扶贫社贷款利息显得有些高，但是办起来很快。只要拿出自己的申请项目来，经过审核后，就能拿到需要的钱，3000元是上限。为保证放款及时回收，扶贫社实行每周分期还贷，利息加上本金折合起来，有零有整。每家一个小本本，记着每周还款的款项。

　　3、突破孟加拉模式，给更多穷人以机会

　　采访白马乡东白马大队的张启建，正赶上他把两只土鸡捆绑起来送到驻地部队去。

　　张启建原是一家县属企业的会计，下岗后用小额贷款开了个小照相馆。利用很多影视剧组在易县拍摄的机会，为当群众演员的部队战士拍照片卖，是他的一大主业。

　　在他的照相馆里，墙上贴着很多明星照片，有在易县采景拍摄《墨功》时，张启建跟导演徐克的合影，还有刘德华的照片。

　　“我现在用扶贫社的钱跟玩儿似的。前天去北京进货，我打了个电话，递了份申请，第二天钱就送过来了。”张启建认为，这种钱对做买卖的很适合。

　　从张启建身上，周学仁发现了孟加拉模式没有涉及的一个新的领域。

　　在易县采访的时候，正赶上农历八月十五前夕。周学仁说：“这个时候很多做小买卖的人都要进货，一些手头上紧的就可以拿这笔钱来应急。这是一个很大的市场。”他很看好对城市贫困家庭的放贷前景。

　　周学仁承认，其实他们在原有的孟加拉模式上已经有所突破。比如连续放贷，只要你经营项目收益好，需要扩张规模，他们都会放贷。而且，放款额度也进行适度放宽，升到了5000元。即便是对一些联保小组采取大家申请、一家使用的做法，他们也在保证贷款安全的前提下，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尽管一直保持了高效率运转，但是周学仁的做法还是引来了一些争议。他们认为，扶贫社涉足的领域有些“过”。

　　对此，周学仁坦言，在广大农村，一些金融机构不屑于跟一家一户打交道，实际上已经放弃了小额贷款在扶贫开发上的作用。而扶贫社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白。

　　据了解，易县扶贫经济合作社现有工作人员29名，员工们的福利保障比较充分，除了养老、医疗保险外，还有合作社为他们买的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周学仁算过一笔账，如果还贷率低于95%，合作社的运行就会成问题。

　　扶贫社只有一辆普通桑塔纳车，平时很少有人用，连周学仁下村走访调查，也骑自行车。汽车大部分时间被合作社放出去搞创收了。周学仁说，扶贫社还需要过精细的日子，况且，他们还资助着上百名贫困生上学呢。

　　周学仁在工作之余便四处化缘，他希望能有更多的钱充实到扶贫社来，给更多穷人致富的机会。

　　□本报记者张许峰王晓东本报通讯员许彦灵刘艳英[发自易县]

　　独家专访

　　二○○六年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穆罕默德·尤努斯︓

　　银行家要为穷人服务

　　他是一个专门借钱给穷人的银行家。30年来，630万名直接贷款人从他创办的银行获得无抵押贷款，目前已有超过一半家庭摆脱贫困。与此同时，2005年，他创办的银行盈利达1521万美元(折合1.2亿元人民币)，不良贷款比率低于1.6%。

　　他就是孟加拉乡村银行(GRAMEENBANK，即格莱珉银行)创始人穆罕默德·尤努斯教授。2006年10月13日，他和他创办的孟加拉乡村银行被共同授予本年度诺贝尔和平奖。

　　10月21日，刚刚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不到10天的尤努斯来到北京，参加“中国-孟加拉乡村银行小额信贷国际研讨会”。10月22日上午，在钓鱼台国宾馆，利用研讨会间隙，尤努斯教授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

　　我到过易县两次

　　在钓鱼台国宾馆6号楼举行的媒体见面会上，本报记者第二个提问。听说记者来自“中国河北省”，记者的英语问题还没有问完，尤努斯就笑着打断记者说：是的，我曾经到过易县两次。

　　成立于1993年的易县扶贫经济合作社，是全国最早引进孟加拉乡村银行模式的民间小额信贷机构。1996年和1998年，尤努斯先后两次到易县考察。回忆当时的情况，中国社科院农发所副所长杜晓山研究员说：“尤努斯的观感很好，每次都很诚恳地说易县大有希望。”

　　记者问尤努斯，现在河北乃至整个中国，已有了更多类似易县扶贫社的机构，你对它们的情况了解吗，关注吗？尤努斯当即表示，现在他本人对这些项目的具体细节不大清楚。他认为易县扶贫社最大的“症结”是融资问题。“这是一个普遍的问题，如果有足够的资金支持，项目就是可行的。因此，”尤努斯表示，“资金来源问题是我们建议政府部门应该帮助解决的首要问题。”

　　乡村银行完全可以在中国复制

　　有财经媒体称，尤努斯访华演讲，无论是在钓鱼台还是在北大，言必称“中国”。事实上，对于中国小额信贷的情况，尤努斯的了解甚至多于参会的很多专业金融记者。

　　据了解，目前在中国，共有两三百家采用孟加拉乡村银行模式或类似机制、理念运行的小额信贷机构，其中运转良好的在一百家左右。尤努斯一再表示，中国完全可以采用类似的模式，甚至建立类似的农村银行。他还提到，现在不光在穷的国家，在美国、加拿大、法国、挪威都开始有小额信贷的做法，所有的国家都可以来做小额信贷的工作，在拉美也是如此。

　　在谈及获得诺贝尔奖后，是否在中国进一步开展小额贷款促进活动时，尤努斯表示，他本人“很乐意寻找与中国合作的任何机会”。因为“这不仅对中国有好处，而且对扩大我本人和我的项目的影响也有好处。问题是，能不能顺利地搞到钱。”

　　事实上，融资问题只是尤努斯此次来华重点研讨的问题之一。在华期间，包括易县扶贫社主任周学仁、涞水扶贫社主任刘家信在内的17位中国小额信贷基层工作人员，将在北京接受“中国-孟加拉乡村银行小额信贷国际研讨会”提供的“乡村银行模式Ⅱ”的培训，重点解决内部管理问题。

　　不断帮助他们，人们的善良特质便会显露

　　突如其来的诺贝尔和平奖和随之而来的媒体关注使尤努斯的中国之行平添了太多日程，但66岁的他脸上始终保持着一种充满信任和鼓励的微笑。

　　信任和鼓励，正是他的生活方式和人生信条。

　　尤努斯表示，他所做的就是要向世人证明，穷人比富人更值得信任，“也许他们很穷，也许他们一无所有，但他们并不是笨蛋，每个人都有成为富人的潜质。使人们找回自信并不难，只要给这些人一点帮助就能够彻底改变他们的命运，这就是我所从事的事业”。

　　孟加拉乡村银行为42个赤贫村民提供的27美元第一笔贷款，如今早已成为传诵一时的佳话。“在课堂上我们谈的根本不是27美元这样的小额金额，我们谈的都是几十亿美元，但是这些穷人需要的不过就是一个便士甚至不到一个美元。”

　　拿出钱来，但不是施舍，而是信贷。这种“互动式和谐”不仅仅改变了受助者的经济状况，尤努斯介绍说，在孟加拉一些贷款集中的村子，农民的子女教育方式、婚丧嫁娶习惯甚至饮食结构都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变化。

　　或许，尤努斯此次访华，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头上的光环，以及他对中国小额信贷融资渠道、监管机制等方面的意见建议会受到更多关注。但是记者更愿意以他的这样一段原话作结：

　　“银行家就是要为穷人服务。再也不会有人遭受贫困带来的耻辱感，这是我们希望拥有的现实。”

　　(本文采写过程中得到商务部国际经济交流中心、中国社科院杜晓山研究员、河北师范大学高志怀教授大力支持，特此致谢)︓

　　□本报记者朱艳冰 [发自北京]

　　小资料

　　尤努斯与孟加拉乡村银行

　　10月13日，挪威诺贝尔委员会宣布，将2006年诺贝尔和平奖授予孟加拉国乡村银行及该银行创始人穆罕默德·尤努斯，以表彰他们努力为穷人创造经济和社会发展机会。

　　尤努斯通过孟加拉国乡村银行向孟社会最底层的穷人提供小额银行贷款，使这些在通常金融制度下无法得到信贷的人有了发展的起步资本。这被誉为孟加拉扶贫模式。小额信贷为社会最贫困阶层提供了发展经济和人权的前提，众多发展中国家纷纷效仿。

　　尤努斯1940年生于孟加拉国，1976年创建孟加拉国乡村银行。该银行目前在孟设立了1100个信用社，为200万社会最贫困人口提供了20亿美元贷款，97%获得贷款的人是妇女。

　　据新华社快评和谐社会与"穷人经济学"

　　温家宝总理在2004年“两会”记者招待会上引用获得诺贝尔奖的经济学家舒尔茨的话说：“世界上大多数是贫困人口，如果你懂得穷人的经济学，那么你就会懂得经济学当中许多重要的原理。”

　　舒尔茨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多数经济学家们认为，农民或穷人没有经济头脑，不能充分利用现有资源，从而轻视了对穷人经济学的研究。

　　现实是，从孟加拉穷人银行格莱珉近年来的持续盈利表现和易县扶贫社贷款收益比率来看，只要给穷人以机会，他们一样能玩转经济学中成本和利润间的关系，能创造效益，得到发展。

　　我们曾熟悉的一句话：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在和谐社会建设被提到今天的高度之际，尤努斯博士和孟加拉模式受到关注，穷人经济学在中国再次升温，应该说恰逢其时。诺贝尔和平奖委员会在谈到尤努斯博士获奖的理由时说：持久的和平只有在大量的人口找到摆脱贫困的方法时才会成为可能。同样，和谐社会只有在解决了穷人的问题后才会成为现实。

　　让穷人拥有自己的经济学，在当前中国已经远非经济理论问题了。尤努斯博士说：贷款是一项基本人权，穷人是最讲信誉的。拿一些富人把银行当作提款机一样动辄百万、千万元贷款，事后却赖着不还的表现，跟穷人拿到小额贷款后惴惴不安，干活的时候总想着还贷的心情相比，穷人是可信赖的。

　　站在穷人的角度，我们会发现很多问题的另一面。

　　在关注尤努斯，探访易县扶贫社中，我们可以发现穷人在这项称作孟加拉模式试验中的生存状态，可以了解为穷人设置的经济学试验，做起来是何等的情形。这些率先在穷人经济学中受益的人们，尽管还只是穷人中的少数，但却代表了一种新的民间诉求和力量。

　　因为穷人的存在，所以在破解当前中国和谐社会建设中的许多难题，我们都需要“穷人的经济学”，更需要尤努斯这样的“穷人银行家”、“穷人经济学家”，实实在在帮助贫困者摆脱贫困。

　　□张许峰

爱问(iAs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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