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黎光：我的音乐永远无法绝对完美

　　我的音乐永远无法绝对完美

　　文-李海波图-王黎光提供

　　他说，奏鸣曲式就像人的一生：有主部、副部、展开部，主部主题再现后最好还有一个完美的结束部。

　　什么是奏鸣曲？音乐作品最为严谨的一种曲式结构，它的展开部，是一个主题元素的多元展开，这个最庞大的部分是 作曲家所有的思想、理念、技巧的综合体现，而王黎光的人生，则提前将这样的完美呈现。

　　从14岁开始自学音乐，中间断断续续，几乎无法真正进入音乐殿堂，经历了诸多磨难后，直到进入中央音乐学院， 才算是踏入音乐创作大门，1996年，王黎光因电视剧《宰相刘罗锅》里的音乐，在业界一举成名。报道中，王黎光的名子 前不断被冠以著名作曲家、首席音乐人、影视音乐大师的称号。

　　或许，越是复杂多变的过程，越是难以叙述，反而要隐藏在简单的话语中。这期间的起落和坎坷，是根本无法用这几 句话概括的。而他把这些都看做是自然的过程，“‘自然’是生活最准确的形容词”他说，“音乐和生命的最高审美境界都是 自然”。

　　如果说王黎光因什么样的事情而受到人们更多的关注，那理当是电影《天下无贼》。《天下无贼》不仅让人们看到了 冯小刚悲天悯人的一面，也让人们注意到了影片开头震撼人心的那段音乐，它的创作者就是王黎光。在这部片子里他出人意料 地采用了西藏的佛教元素，让一段远古的人声远远飘来，到近处时变成非常有力量的声音，准确地刻画了神圣氛围下众贼内心 的躁动——那段音乐还有一个很有力量的名字：《天地佛门》。

　　也许和年龄、阅历有关，王黎光直言不讳地说自己喜欢主旋律作品。在他看来，《天下无贼》一样是主旋律，关乎人 性，崇尚真善美。另一部主旋律——20集电视剧《英雄时代》，他也倾注了很大的心血。这不仅仅是主旋律的问题，更多的 是因经历了那个改革之后经济起步腾飞的年代而产生的厚重的感情。“你的岁月写满了我的感激，我的生命深深烙印在你心里 ”，国家与个人的情感，在王黎光那里，是一体的。

　　许多“大众化”的作品让王黎光逐渐“暴露”在人前，可他说自己不是娱乐界人士，也不是音乐人，而是作曲家。“ 我并不需要靠任何作品给自己带来什么，音乐是我选择表达自己，感受生活的方式。”

　　王黎光常说，离开音乐他是无法正常生活的。这辈子经历了很多，有过磨难，有过思想上的起落，任何一种形式都难 以让他寻求解脱，只有音乐，能够让他在抽象空间里自由地表达。那是一种彻底的自由。“音乐是时间的艺术，也是抽象的艺 术，我所有的思想都可以用抽象的方式来表达，可有主题，也可无主题，感性与理性任意交替；甚至在极度亢奋的时候音乐能 让我静下来。就形式而言，我是把音乐当业余来做的，但就心理而言，音乐是我的主体。”

　　“所以，什么都可以丢掉，但音乐不能丢，它使我整个的心理历程更健全，因为音乐的完美程度和你对生活的态度是 一致的。什么样的作品才是最完美的？当一个新作品出来后，最靠近它的那部作品就已经不完美了。所以，只是希望自己的作 品最大程度地接近完美。”

　　一

　　记者：你现在还记得自己的第一部音乐作品吗？

　　王黎光：我的第一部作品是歌曲《冰凌花》。东北初春刚刚到来的时候，你会看见雪地里面大概有这么巴掌大一块， 当中午的太阳到直射它的时候旁边的雪会融化开，冰凌花就开在雪面上，朴实无华的花在雪地里非常的耀眼，很有生气。东北 人都说冰凌花是报春花，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给我的那种震撼力真是用语言无法表达，好像触电一样的生活碰撞，也同时有 了一种血脉般的交融，回去以后我就写了一首歌词，后来就把它谱成曲。

　　70年代末，如果看到自己的名字被打印成铅字，那是不得了的事情。我当时是团里的一个演奏员，曾到沈阳音乐学 院去进修，后来把这个歌带到那儿，再后来就通过音乐学院的同学传到大连歌舞团，大连歌舞团给我寄了一份节目单。哎呀， 当时真是非常感动，因为看到自己的名字被铅印在一个很喜欢的专业歌舞团的节目单上。可以说从那时候开始，我创作的这种 冲动就开始萌生了，这个作品对我创作来说有着启蒙阶段非常重要的意义。

　　记者：这段经历对你后来的创作重要吗？

　　王黎光：当然，我喜欢的一些创作作品都是和我的人生联系在一起的。1994年写电视剧《年轮》的时候，我刚毕 业于中央音乐学院不久，这部作品所写的那个年代在我的记忆中非常深刻，我出生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就是北大荒。父母 是转业官兵，我算第二代北大荒人。

　　当年在兵团三师五十八团一营六连的时候，连队说知青要来了，要求小学校的全体同学排队欢迎，我记得来了三辆车 ，第一辆车下来的是天津知青，第二辆车下来的是上海知青，最后一辆车是北京知青。“呼啦啦”小朋友就都围上去了，我们 拍着冻红了的小手高兴地唱鄂伦春民歌“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这首歌曾唱遍祖国各地，非 常流行。

　　所以后来我在写电视剧《年轮》的过程当中，就把这段民歌改编并融化到我的那首电视剧主题歌《天上有没有北大荒 》里去了，就是大家最后听到的那段：美丽的松花江波连波向前方,川流不息流淌夜夜进梦乡……没想到一下就流传开了，大 家都说我为咱北大荒人写了首好歌。

　　记者：为什么最初会选择音乐作为自己一生的事业方向？

　　王黎光：其实最早就是喜欢，但就因为这喜欢两个字，中间的坎坷非常多，也走了很多弯路。80年代初我考过一次 沈阳音乐学院，可团里规定我不可以考大学——考上大学你的工作谁做？手风琴谁拉？乐队里缺个人怎么成？我们哪儿招去啊 ？革命工作需要你，说不行就不行！

　　于是，我在这一通被教训后放弃了第一次机会。直到1986年考到中央音乐学院，这一次我是下定了决心离开北大 荒文工团。

　　记者：第一次到北京，印象很深吧？

　　王黎光：可以这么说，到现在为止，我对北京很多地方都有特殊的感情，比如复兴门的立交桥，每次开车经过到东北 角的楼梯，我都停下来看看。我曾在那个路灯下面，半年的时间每天准时去写作业……都是为了求学。

　　当初到北京，我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只好在北京站候车室睡觉，有三个晚上甚至让警察抓了……但让我到现在都自 豪的是，考上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的五年学习时间里，我没有一次迟到旷课！因为，我一直有这样一个感觉，失去了这五年， 一生当中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学习了！入学那年，我已经25岁，大学毕业30岁，而立之年我才走出校门……

　　记者：毕业后走进音乐的行业了吗？

　　王黎光：也没有，经历曲折而奇特，糊里糊涂我成了一个新闻人。我分到北京电视台总编室磁带库，当资料保管员— —我能愿意吗？学了五年的音乐，我的理想当初是做一个北京电视台最好的音乐编辑……只好去跟台领导提，想调文艺部，领 导说，你是大学生，来了就是要从基层做起。你们那儿为什么不好？你可以说一说啊，既然你知道不好，为什么不努力把它改 变一下？改好了我们就让你去文艺部。

　　没问题！我先把磁带库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又从山西定来专门放磁带的铁柜，一卡车的分解货物我一个人一根 根一段段搬，搬了整整一星期！后来，又在磁带库试行计算机管理，近万盘电视节目母版磁带得以科学合理地保存……磁带库 很快翻新了，各方面都得到台里的赞扬——结果我还是没有调去文艺部，总编室干过，台长办公室干过，党委办公室干过，早 新闻干过，一直干到了新闻中心主任……

　　二

　　记者：《伊莎贝拉》获得柏林电影节最佳电影音乐奖后，电影音乐突然受到媒体和普通观众的关注，作为一位电影音 乐的作曲家，您所了解的情况怎么样？

　　王黎光：坦率地讲，目前国内影视音乐的状况极其不好，和当前影视业的快速发展、欣欣向荣的局面并不相称。

　　就目前国内的情况来看，很多投资人、制片人还没有认识到电影不仅仅是娱乐和产品，它更应该是一门艺术。音乐做 为电影当中非常重要的艺术元素还没有被他们这些人所理解和熟识。但是，不懂不要紧，就像他们不可能完全了解影视创作中 其他艺术门类一样。关键的问题是不重视，他们是只向钱看的一伙儿人，在经济主宰一切的年代里这也许是不该责怪的一件事 情，但又确实是我们电影音乐的一大悲哀。

　　记者：央视一套热播的电视剧《京华烟云》中的音乐是您近期的作品之一，您因此获得第五届中国金唱片奖中的两项 大奖，影视原创音乐奖和影视歌曲奖。

　　王黎光：我在电视剧《宰相刘罗锅》里就和导演张子恩合作过，从《宰相刘罗锅》到《京华烟云》，张子恩导演的音 乐美学观和他对音乐的设计与要求都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他能让我很到位地解读他对影片每一个细节的表达。我俩之间言语不 多但彼此心有灵犀。细心的观众会发现，这两部作品的音乐创作是同一民族音乐风格，但是完全不一样的音乐表达方式。十年 前的《宰相刘罗锅》现依旧被人喜爱，主题歌里的“天地之间有杆秤”脍炙人口；十年之后，演员出身的歌手赵薇演唱的主题 歌《发现》也备受关注。

　　记者：作为《天下无贼》的作曲家，接到剧本时你对这个片子是一个什么样的印象？

　　王黎光：《天下无贼》尽管讲的是一群贼的故事，但它反映了一定的社会现象。而且我认为它是一部非常主流的电影 。无论是读完剧本，还是看完样片，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中国古人常说的两个短语，一个是“人之初”，一个是“真善美”。 我觉得在“人之初”的状态下，人的善是无意识的，是动物的一种本性。人的成长过程中会受到各方面的影响，社会环境、民 族风俗、宗教信仰等，还会受到各种生存诱惑。不要说一个贼，即便是我们平常随地吐一口痰，在好与坏之间作选择时也是要 斗争的。

　　这是我和冯小刚的第二次合作。他虽没有专业音乐术语，但却有着极准确的语言表达。小刚导演与我多次交流想法， 不断寻找我们俩共同的灵感点。这才有了7/4拍的开篇曲《天地佛门》——用在刘若英拜佛时，刘德华面对佛祖却大耍淫威 、大肆偷窃的那段；也才有了反差极大、具有中国韵味的“拉丁”配乐《舞曲》——用在李冰冰演的女贼假装孕妇想从刘德华 那儿偷钱那段。

　　记者：结尾那首由刘若英演唱的《知道不知道》传唱很广。有资料介绍说它的原型是一首山西民歌？

　　王黎光：是的。这首歌的改编过程中，光录音棚就进了三次。第一次是时间尺码上不理想，小刚导演跟我说故事情景 与音乐情绪不对位；到了第二次，小刚导演说很好但不出色。于是我马上查找原因，发现如果弦乐进的再晚一些可能会是他的 要求。再次录完果然对路子；但这时他还是说有一点说不出的不好，感觉刘若英最后的跪拜那块儿，音乐能在静态中起吗？于 是我再修改。第三次之后就有了现在的《知道不知道》——开始的清唱、吉他伴奏、交响乐队的磅礴进入，结局是圆满而让人 难忘的。

　　记者：您的近作是什么？

　　王黎光：刚刚创作完的有吴子牛导演的82集电视剧《贞观长歌》的主题歌，张建亚导演的50集电视剧《贞观之治 》、高希希导演的30集电视剧《真情年代》。正在创作的有陈家林导演的电视剧《王昭君》、麦丽斯导演的《东归英雄传》 和萧峰导演的电影《仁枪》。

　　《贞观长歌》这部以初唐为历史背景的长篇历史剧的主题是“战争与和平”，不久将在中央电视台一套黄金档播出。 主题歌请了许多音乐人来写，也请了很多歌手来唱，但都不能让制片方满意。毙了数稿之后制片方找到了我。我力求在再现唐 代贞观年间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格局等大气度上来展示主题。所谓大气度，并不是音响强烈、曲调高昂；轻吟之萧音、 浓诉之情怀，足以用音乐语言带领观众进入精彩纷呈的“贞观之治”。主题歌与电视剧同名：《贞观长歌》。

　　记者：您现在还在北京电影学院带影视音乐创作方向的研究生，对自己的学生有什么要求？

　　王黎光：我的要求很简单，就四句话：第一，有个性不可以没德性；第二，有品位不可以没有品质；第三，有理想不 可以没有热血，第四有知识不可以没有文化。

　　文艺圈也好娱乐圈也好，一旦青年人进到这个圈里面，会突然发现，有很多诱惑和乱七八糟的事情会纠缠你，常常会 把错误的生活方式、不良的艺人习气看做是个性，这就走到了歧路上去。

　　一个艺术人才的成功与否，跟这个人的艺术经历有关系，但更与这个人的人品和品质有关。

　　现在的同学们，知识结构远远高于我们那一代，但什么是文化的根还需要他们探讨、学习和认识。不管你将来做什么 ——科学家、艺术家，都需要在人类文明进化和文化艺术发展的过程中不断地去积累、思考后才能真正获取感悟。如果我的学 生能知道自己的不足，然后踏踏实实地去努力，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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