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路上开得了慢车吗

　　我们怎么就慢不下来？

　　编者按：这是一个追求“快”的时代，因为仿佛只有“快”，才能更接近成功。可为什么，我们在飞奔的时候常常向 往“慢”？为什么我们越来越慢不下来？快与慢？哪一个该是我们的节奏？

　　而我们，是否真的倾听过生命内在的节奏？

　　说到底，不是慢不下来，而是内心中的平衡还没有恢复，如果恢复，内心就平静、安静，像在高速公路上开快车的人 ，开得越快，心越定。

　　文-郑时(摄影师)

　　有那么一天，终于没有什么要紧和必须的事情要做了，我开始实现“梦想”，过一天自己想过的日子。

　　早上起来，看一本买了六年都没有看的书，然后出门在大街上闲逛，累了，随便上一辆公共汽车，看看陌生的街道和 人群，看到哪个小饭店有特色就下去，吃完午饭，打车回家，一觉睡到下午4点，起来吃袋方便面，然后在电视前一坐，看美 国热门电视连续剧《越狱》，一口气看到晚上8点，然后到网上和朋友聊天，半夜时又看皇马的比赛，评论一下小贝的表现。

　　这些都做完了，“梦想”实现了，回归正常的生活。

　　而其实我的“正常生活”是：我还有200多本六年前买的书没有读，我还有100多张碟片没有看，这个城市我还 有几十路汽车以及沿途的风景没看过，我还有几千次“三小时的午觉”不能睡，我还有无数的皇马现场直播不能看(大都在凌 晨3点)，唯一可以保证的是，可以有许多方便面可以吃，那样节省时间，因为我很忙……

　　因为我慢不下来。

　　这个忙并不一定都是行动上的，好像在心里，我始终在一条高速公路上，那上面，周围的汽车在飞驰，那是同龄人疯 狂奋斗的脚步(看电影《疯狂的石头》时突然想：我们这些普通人不是黄金不是璞玉，只是石头，只能是疯狂的石头，你只看 见过石头翻滚，没有看见有黄金和美玉在翻滚吧)，你不能不快，慢了你就被撞“飞”了；后面有警车在追你，那是房供和月 供在逼着你跑；前面还有一个漂亮得不得了的

　　上了这条高速公路，任务本就不是看风景，即使你路过的是金字塔。

　　你也可以不这样，我就多次想我为什么到北京来，在过去那个小城有固定工作以及无需月供的房子，有悠闲的心情， 有几次甚至还特意找点儿愁事以便有编辑约稿时表现出点儿深度，那么，我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心里有一个奇怪的逻辑，多次问自己：

　　“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奋斗？”

　　“为了过轻松的生活。”

　　“你过去的生活不是很轻松吗？”

　　“但又觉得自己没有奋斗。”

　　悖论，如此无奈的悖论，你必须放弃轻松以获得成绩，而获得成绩的目的又是能够轻松，这和小时候做往池子里注水 又放掉的算术题有什么区别，不是瞎折腾吗？

　　是的，就是瞎折腾，而最后折腾的是自己内心的平衡，快的生活不能完全接受，慢的生活又根本回不去，这种两难心 情就像一个人拄了双拐，脚不能完全着地，既不能安然散步，也不能放心地奔跑。

　　要么干脆点儿：或者你就把现在的快抛弃，回家过那种慢生活；或者，把那种慢生活当做你的童年、你的初恋，只是 怀念，毕竟没有几个人长时间沉浸在没和初恋女友结婚的痛苦中。而我也终于明白：我们已经属于回不去的人，真的回去，我 们会觉得生活少了点儿东西，少的是那种既让生活忙乱又让生活刺激的东西，那种刺激，在忙乱时并不重要，但是静下来的时 候，你会不舒服，你会坐立不安，你需要它带给你冲力以便前行。

　　说到底，不是慢不下来，而是内心中的平衡还没有恢复，如果恢复，内心就平静、安静，像在高速公路上开快车的人 ，开得越快，手越稳，心越定，那是一种近于本能的自我把持，而这么做的重要前提是：知道这个路很长，很长，长得像生活 本身，我已看不到沿路的风景，那就再努力一下，让自己成为路上的风景。

　　在自己及家人吃饱穿暖的前提下，我原谅了自己的慢节奏，正在享受这样的生活。我想慢一些可以，只要不是停下来 。

　　我为什么快不起来？

　　文-罗哲宇(大学教师)

　　编辑大人来电命题，我家男主人探头询问，告知“我们为什么慢不下来”，他鬼头鬼脑地笑道：“你应该写‘我为什 么快不起来’。”一愣，随即恍然，他是指我读博士读了五年半，到现在还没毕业；曾与出版社签一书稿，过期两年才交货； 最近一书稿，应是今年9月交，现在还没动笔；一个星期前，我终于在学车过期前两天，考下车本……并且不用想也知道，今 天这篇稿子我会在截稿日的午夜时分完成。那么，编辑大人的用意是……

　　看来他们二人不约而同、达成共识：我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那就自觉点儿，争取主动，在被批评前先自我 检讨一番吧。

　　仔细想想我好像也不是一直如此“慢”，而是越来越慢。想当年，我同所有的祖国花骨朵一样，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地一路读完小学、中学、大学，虽然资质有限又稍嫌懒惰，成绩总不如老妈意，倒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大家后面，磕磕绊绊地过 来了。刚刚工作那会儿，从学生骤然变成教师，需要补的课实在太多，很是忙了一阵儿，并且一度非常焦虑，经常做梦考试答 不出题。那段时间工作诚然不轻松，但更难以承受的是心理负担，总觉得自己要被这个时代大浪淘沙了！最常做的事儿是躺在 沙发上为了不能更快、更好、更高效而发愁，结果是时间多用在发愁上了，真是愁上加愁，差点儿白了少年头。到了工作后的 第六个年头，我做心理测验，焦虑值大大超出警戒线，就这样脾气暴躁、彷徨不安地迎来了30岁生日。

　　看来30岁以前，天性使然我不够快、比较拖拉，倒是还知道着急，并且总是着急。

　　慢而不急是近三年的事儿。这几年我的生活节奏、工作节奏不是依然缓慢，而是越来越慢，与周围的人比是明显的落 后了，更可怕的是我不再着急了。答不出考题的梦也很久没再纠缠我了。是什么改变了我的心态呢？

　　凭良心讲，我不能唱高调说我现在不急，是因为看破红尘，无欲则刚！最真实的答案是，近三年来我终于度过了学生 踏入社会的适应期，对自己的专业领域也有了一点点积淀，不那么窘迫了，心情也就不太紧张了。当然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对自 己的要求不断降低，工作但求“称职”，不求“卓越”，生活但求“舒适”，不求“奢侈”，这大大减少了压力。慢而不急的 另一原因是我深切地感到学术研究上的进益是需要时间来沉淀的。越是急功近利，越难有所突破，索性不急不躁慢慢来，后半 辈子还有大把的时间，这是一生的工作，不是一时的得失。

　　从理论上检讨我所以快不起来的理由是：由于要求不高，我对现在的生活基本满意，并且希望以时间换时间，争取通 过尽量延长生命时间、工作时间的方法，安步当车地走完后半生。

　　不过理论偶尔也会与实践脱节，理所当然地“慢”，并不总是那么心安理得。最近一次着急是去年，眼看着周围的朋 友纷纷换车、换房，我也决定换个更大些的房子，趁着黄金周开始四处看房，结果是看了复式看叠拼、看了联排看独栋，胃口 越吊越高，还不断比较谁谁都叠拼了，我怎么也要联排吧。最后回家数数钞票、算算利率，开始着急，这要哪年才能挣到那栋 房子啊，思忖着要不要增加点儿课时，寻个把兼职，或者干脆改行。还好在折腾数月后，最后一刻我终于清醒过来，放弃了那 有可能改变我生活的决定。

　　现在每当我靠在沙发上看闲书打瞌睡时，都万分庆幸并心有余悸。这个世界真是充满诱惑，永远有更好的生活在前面 招手，让人寝食难安、心急火燎，不敢慢下来。这次着急，也再次印证了那个真理：幸福的标准由周围人的生活状态决定。如 果不是眼红别人的“

　　在自己及家人吃饱穿暖的前提下，我原谅了自己的慢节奏，正在享受这样的生活。我想慢一些可以，只要不是停下来 。

　　出生——上学——打工——死亡。这是谁给我们开的玩笑？我们几十载的人世光阴原本就是日月星辰中不起眼的一瞬 间，那这一瞬中我们偷偷拿掉一刹那又如何？

　　我们的脚步能等等我们的灵魂吗？

　　文-李阳泉(图书出版人)

　　叶梓离开北京的那天，给我发了一个短信：北京太大了，节奏太快了，在这里生活真的太累了……

　　在他眼里，古老而悠闲的北京城变成了一个无语的杀手，杀掉了他的全部激情和梦想。我打电话过去，问他为什么会 这样想。他说，我每天辛辛苦苦工作，一次又一次重整旗鼓，却发现自己的生活根本没有大的转变，而且变得异常单调乏味… …

　　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几个朋友。大家都拿着不菲的薪水，却很难快乐起来。以前我们还曾经隔三差五地在一起打打牌、 逛逛街，现在却难得一见了。所有的理由可以翻译成一个字——“忙”。为了房子忙，为了车子忙，为了孩子忙……永远无休 止地忙下去。

　　城市在一环又一环地扩张，我们生活的空间大了，却觉得越来越压抑；电子设备在一天一天地更新，拇指轻轻碰一下 手机，信息传递瞬间完成。效率提高了，原本为我们省出了许多时间，可是，为什么我们却没时间慢下来，为什么我们越来越 觉得时间不够用？——我们在不自觉间成了时间和效率的奴隶。

　　我曾经做过实验，半年昏天暗地地忙碌，过着都市里的快生活；半年优哉游哉地生活，过着与都市生活背道而驰的慢 生活。结果，我发现我的所得几乎相等。快的生活是料理一下公司，无暇顾及其他，所得无非是物质收益和因工作而产生的各 种往来；慢生活则是到处走走，用全部的身心和外部的世界交流，发现可以做的事情很多。而且，用很巧的劲儿就可以赢得物 质所需，最重要的，那种悠闲状态下精神的富足非忙时可比。于是，我选择大部分时间过优哉游哉的慢生活。人以群分，我的 朋友圈子中慢慢就多了一些闲人，一些以浪费时间为乐趣的人。相聚也是在一些很闲的场合:几乎没有什么观众的石刻博物馆 、远在乡下的古村庄、城市中最廉价的茶馆……

　　时间这东西和金钱一样，本该浪费一半的。想想浪费掉的一半，方可领悟生命的乐趣，珍惜剩下的一半，才能知道生 命的意义。这种观点多半是会招来臭鸡蛋的。但我践行已久，乐在其中，真正能够体悟这种奥秘的人实在不多。我们在时间中 慢慢前行，从童年到少年到青年到中年到老年。许多年的奔忙中，有的人渐渐苍老，有的人却回到了童年，这不是鹤发童颜意 义上的回归，而是心灵的回归。我们日夜奔忙，往往会在岁月的荡涤中离我们的内心越来越远而不自知，当我们的生活被欲望 占满，被无奈充斥，被紧张压迫的时候，我们会不由自主地认为我们当前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必不可少的，然而，我想说，你实 在高估了你的判断。其实，日复一日地奔忙中你的肌体和心灵在同时老去，你背负着的责任也如伊甸园的蛇儿一样诱惑着你并 终将吞噬你心灵中最纯洁的那一部分。

　　有些时间就是用来浪费的，一个发呆的午后，一个“混吃闷睡”的黄金周，一年无所事事的时光，一段回归自然的似 水流年……这些并非什么难事。出生——上学——打工——死亡。这是谁给我们开的玩笑？我们几十载的人世光阴原本就是日 月星辰中不起眼的一瞬间，那这一瞬中我们偷偷拿掉一刹那又如何？

　　你有多久没有停下来了？你有多久没有静下心来认真读完一本书了？你有多久没有毫无牵挂地投身到大自然的怀抱了 ？

　　停一停吧，让我们的脚步等一等我们的灵魂。

　　快与慢，是个问题吗？需要选择吗？一个向往成功的现代人，假如你连自己的内在步调都不能协调，假如你连生命最 基本的快慢都无法掌控，又怎么可能成功？

　　快还是慢，是个问题吗？

　　文-ROBIN(公司职员)

　　我要说的不是我自己的快慢，是我从业十年来遇到的几位老板的快慢，也许是我的幸运，他们几乎都是那“创造80 %财富的20%的人”。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软件公司，我的老板J不常来公司，所有的业务都交给一位副手。J最特别的地方在于，他 可能是世界上最悠闲的老板了，他手上所有的业务(除了软件开发，他还有其他实业)都由他人来管理，他要做的只是在每季 度看一下财务报表，然后在年底的时候为每一项业务制订来年的方针计划。那么他的时间都用来做什么呢？他是个球迷和书法 痴，更是个摄影发烧友，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自己的爱好上，有时会在练字的时候接到下属打来的请示电话，他不急不忙地 听完对方汇报，蘸一下墨，再后退一步远观一下自己的字，最后多半会很和蔼地说：“你觉得怎么办好呢？……嗯，不错，就 按你说的办吧！”

　　他从来都是从容甚至缓慢的，他看上去实在太不忙了！对他，当时的我实在有点儿纳闷，我甚至觉得他有些玩物丧志 。三年后，我离开了那家公司，离开之前，J亲自为我送行(这是公司的规定，他一直亲自为每一个离开的员工送行，因为他 想知道员工离开的原因)。我只记得我的理由之一是：我觉得老总太闲了，步调太慢了，我希望到一个节奏更快的地方，我想 有更“快”的人来带我上路，更快地接近成功……

　　J一直安静地听着，听到这儿，他忽然笑了，现在想来那是一种很包容的笑，就像一个长辈在望着一个刚刚念了错别 字的孩子。等我说完，J拍着我的肩膀说：去吧，等你觉得太快的时候，再回来。

　　如我所愿，我的第二位老板N果然很“快”。他忙得一天只能吃一顿饭，而且还是方便面；他每晚只睡四个小时，常 常半夜12点我结束加班时，他还在房间，早晨8点我到公司的时候，他已经在了；他整个人的状态就是在和一个影子赛跑， 仿佛要把所有的对手都甩掉；他是名副其实的空中飞人，有时一直忙到早上6点，也要搭乘最早的航班飞往另一城市，晚上再 乘末班飞回来……这样的一位工作狂老板，当然会影响到员工们的工作作风，我们都像他那样拼命，都像他那样飞快，都像他 那样……看上去匆忙而成功。

　　在N那里工作的四年，是我成长最快的四年，是我积累最多的四年，是我存折最厚的四年，同时，也是我最累、最瘦 、最难看、最狂躁、最渴望年老(这样就可以退休了)的四年。我常常想起J，想起他的慢，我很困惑，J与N，慢和快，哪 一个更适合我？我该如何选择？

　　不等我作出选择，我的身体已经帮我作出了选择——跟着N跑的第四年年底，我因严重的胃溃疡住进了

　　S不像N那么“挣命”，他也不似J那样闲散，他把时间分配得极为合理甚至严谨：这家伙该玩儿的时候拼命玩儿， 该工作的时候尽情工作；快的时候谁都追不上他，慢的时候十头牛也拉不动。

　　2004年10月，得知著名企业家王均瑶因积劳成疾去世的消息后，S给我们开了一次特别的会，他那天比以往任 何时候都严肃，他说：一个优秀企业家的去世令所有人痛心，但是我现在想问问你们——你们这些有可能日后也成为企业家的 人，王为什么去世？

　　会场一片沉默。

　　十几秒后，S说：节奏，任何时候别忘记生命的节奏。如果你打乱、破坏了生命的节奏，代价真的很大……

　　我在那一刻恍然大悟：快与慢，是个问题吗？需要选择吗？一个向往成功的现代人，假如你连自己的内在步调都不能 协调，假如你连生命最基本的快慢都无法掌控，又怎么可能成功？也许，生命本身就有它固有的节奏，我们该尊重那个节拍， 该快的时候疾步，该慢的时候缓行。

　　相关专题：《中国青年》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