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州“佘祥林”冤狱八年

　　在开展社会主义法治理念教育活动中，我省政法机关梳理出一起案件。

　　1998年8月7日凌晨，亳州市谯城区华佗镇邢庄村一少女被杀害，凶案现场有村民赵新建衣物、拖鞋等，赵新建的噩梦从此开始，他最终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直到杀人真凶被捕，赵新建的冤情才得以昭雪。今年6月23日，亳州市谯城区公安分局以没有犯罪事实为由，将赵新建释放。

　　A17岁少女凌晨惨死家中

　　1998年8月7日，农历六月十六。

　　凌晨两点，一阵凄厉的哭喊声划破了夜空：“艳艳，你怎么啦，快来人啊，杀人啦……”亳州市华佗镇邢庄村立刻炸开了锅，警方立即赶到现场调查取证。

　　死者是17岁少女邢某某。据死者的奶奶邢吕氏说，她被屋外一阵响声惊醒，起初并没有意识到什么。由于好一会没睡着，就去看看孙女蚊帐掩好没有。这一看，邢吕氏惊呆了，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邢吕氏看见孙女“全身没有布丝”，去拉电灯，发现电灯线也断了。邢吕氏一下就蒙了。

　　邢某某已经死亡。警方现场勘查笔录、现场勘查的录像反映，邢某某死在凌晨1点前后，邢某某床上有件不属于邢家的蓝底带竖白条T恤衫和一双塑料拖鞋。警方还现场提取了一些毛发。法医尸检报告证明，邢某某系被他人钝器作用颈部致机械性窒息死亡。

　　更为恶劣的是，邢某某不仅被杀，还被奸尸。不久，邢某某的母亲精神失常，离家出走。B嫌疑人口供疑点重重

　　由于案发现场发现了多件不是死者家的物品，警方对其进行了重点排查。村民们很快认出，现场所留的T恤衫是同村村民赵新建的。事发当日一早，赵新建便被带到谯城公安分局城北乡派出所。

　　赵新建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衣服是怎么到了邢某某家的，不过，当天晚上除了邢某某家“进了贼”，自己家和其他家也都“进了贼”，衣服拖鞋可能是贼杀了人后，慌忙中留下的。所以天一亮，派出所要求村里的年轻人去辨认，他也去了，“要是我作案，我会去吗？逃跑都来不及呢！”

　　然而，事情并不像赵新建想象的那么简单。

　　当晚，赵新建被带到了刑警大队。审讯持续了三四天。赵新建说，“实在坚持不下去，就承认了。”赵新建的口供有明显的编造痕迹。比如，办案人员问赵新建杀人后是怎么回家的，赵新建说是翻墙回家的，而在赵新建先前的口供中又说自己开门进去的。那么，赵新建为何会有这样反常的举动，门开着不进而要翻墙回家呢？

　　原因就在于为了使赵新建的行为与现场相一致。当晚，除邢某某在家被害外，包括赵新建家在内共有4家有人闯入，赵新建家的墙上留有明显的翻墙的痕迹。只有赵新建作案后翻墙回家才能与客观事实“吻合”。

　　真凶李某某被抓获后供述，当晚他翻墙进入赵新建家，并拿走了院子里晾晒的赵新建的T恤衫、毛巾、拖鞋，丢弃在邢某某被害现场。

　　更离谱的是赵新建关于如何弄断邢某某屋内电灯线的供述。

　　赵新建口供称，为防止邢某某惊醒后开灯，他作案前先把电灯线弄断，“到东屋南边找个白玻璃瓶，就地找个砖头把瓶砸烂，怕人听见，就趁着他家骡子乱蹬地的时候砸”，“我拿一块玻璃渣返回屋割断灯线”，“玻璃渣又被我放在东屋南侧，与其他瓶渣放一块了”，杀死邢某某后走时“从院子里西边鸡窝边找了块小塑料布，把砸碎的瓶渣都包在一块儿走的”。

　　一位办案人员现在看了这段供述，也认为不合情理。当晚邢某某的爷爷睡在院子中间，砸烂玻璃瓶，声音应该不小，赵新建明知院内有人还敢砸玻璃瓶吗？为怕人听见，就趁着骡子乱蹬地的时候砸，砸瓶的节奏掌握得这么好吗？用玻璃渣割灯线，割后又把玻璃渣与其他瓶渣放一块，更没这个必要了。赵新建说，承认杀人后，他也清醒了，所以再次提审时，赵新建翻供了。但由于赵新建承认过杀人，他从此掉进了噩梦的深渊。

　　C疑点重重却被判死缓

　　赵新建案疑点甚多，但亳州中院却两次判处赵新建死刑、一次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在赵新建的供述中，和死者邢某某有一段对话，很能说明问题：

　　赵新建说：我拍了她（邢某某）的胳膊，她醒了，坐起来，问：“谁？”我说：“我。”她问我：“你现在来弄啥？”我说：“来找你玩。”……这时她就说：“你可走？”我说：“我不走。”她又说：“你不走我喊我妈了。”她张嘴就要喊还没喊出声来，我就用右手捂住她的嘴……

　　这段“情景对话”发生在赵新建“杀人”前。后来复查此案的办案人员都感到这个情节太“幽默”。半夜里，一个女孩对一个不速之客展开这么长时间的对话，况且邢某某的奶奶就睡在堂屋东间里，院子里还睡着邢某某的爷爷，这根本不可能。

　　赵新建的父亲赵建华说，判决书讲有证人证言，可这些证言与赵新建没有任何关系。证人就是当晚发现有人进家的几户村民，“他们只说有人进了家，而且看到的人的模样和赵新建相差很大，这怎成了赵新建杀人的证据呢？”

　　记者几经周折看到了法院所称的能证明赵新建作案的证人，就是本村当晚看到凶手的几户村民。

　　村民石朝民证实，当天夜里12点左右，他和妻子、孩子在院子内睡觉，发现一人进院，他和妻子准备撵，那人转身就跑了。“那人长相粗壮敦实，20岁露头，1.6米左右，赤脚光背，穿深色裤头，看样子不是本庄人”。

　　村民邢大捧证实，她在堂屋东间和母亲床挨床睡着，床动了一下，她用脚蹬了两下，感到是个人，就喊母亲，那人欠着身子出去了。邢大捧所描述的那人的模样与石朝民描述的大体一致。

　　那天是农历十六，月光明亮，村民对那人的体貌特征看得还是相对清楚的，认为不是本庄人。赵新建约1米7以上，偏瘦，且赵家和邢大捧、石朝民家挨得很近，要是赵新建，他们很容易就能认出来。

　　“结合村民所说的体貌特征，邻村周庄的李某某当天也被传唤到了派出所，并提取了毛发做检验，哪知李某某乘看管人员不备跑了”。直到当年8月18日公安部的检验报告出来，发现现场提取的毛发血型为O型，与李某某一致，而与赵新建的A型血不一致。

　　赵新建的代理律师施晓文说，尽管他把所有疑点都提了出来，明确说该案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赵新建作了案，但法官未予采纳。

　　尽管省高院两次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对亳州中院的死刑判决发回重审，但最终亳州中院还是判决赵新建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D真凶六年后浮出水面

　　赵新建的家人多次上访喊冤。邢某某被害案件成为省挂牌上访案件。此案引起当时刚担任亳州市公安局局长的祁述志关注。他调取赵新建案卷审查，发现证据存在重大问题。他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抓捕李某某。

　　2004年8月20日，追捕小组在山东黄河故道的茅草房内将李某某抓捕归案。2004年9月14日，李某某交代了作案过程：

　　1998年8月6日22时许，李某某睡不着觉，欲去邻村邢庄邢某某家猥亵邢某某，就从周庄窜至邢庄。走至邢某某家南大坑东岸时，把拖鞋放在坑东岸一墙角处。由于邢某某家大门关闭，便窜到了邢大捧家，从其东墙翻入院内后进入堂屋东间，邢大捧被惊醒并跺了李某某一脚，李某某慌忙翻墙逃走。呆了一段时间，见无动静，又赤脚来到石朝民家，欲对石朝民之女行不轨。刚进石家院里，就被石妻发现，李迅速逃离。后见无动静，李某某又赤脚来到邢某某家东墙外，翻入墙内。见一打鼾老头睡在院内，邢某某家堂屋门没关，于是悄悄进入，捂着手电光照屋内，发现西间有一铁床，邢某某头南脚北睡在床上。李某某来到邢某某床旁，欲行不轨，邢伸手去拉灯绳，结果被李某某扯掉，李某某恐邢叫喊用手掐其脖子致其不动为止，并对邢某某进行了奸淫。随后，李某某跳墙出邢家。怕事情败露，李某某遂产生嫁祸赵新建之念。于是从赵新建家西墙翻入，偷走一件汗衣和一双塑料拖鞋，原路返回到邢某某家中，将赵新建汗衣放在邢某某床上，拖鞋放在邢某某床下，后又原路返回……

　　李某某的交代，与当晚发生在邢庄的事实相吻合。李某某进入4村民家的时间顺序，和村民反映的情况也相一致。

　　亳州市公安局长祁述志说，尽管现场留有赵新建的衣物拖鞋等物，但这些全是间接证据。赵新建案的错误根源就在于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完全用间接证据来证明赵新建存在的“犯罪事实”。

　　今年1月6日，省高院作出（2006）皖刑再终字第0001号刑事裁定，将案件发回亳州中院重新审判。可直到6月，亳州中院仍然没有重审此案。

　　此时，亳州市公安局要求谯城区公安分局立即放人。6月23日，亳州市谯城区公安分局以没有犯罪事实将赵新建释放。

　　7月17日，亳州中院裁定准许亳州市检察院撤回对赵新建故意杀人一案的起诉。E冤狱八年未得到赔偿

　　“我被放出来后，根本没有人理我，更没有什么赔偿的事，难道关我8年就这么算了？我背负的罪名谁给挽回名誉？”从19岁到27岁，赵新建精神和肉体都受到了极大伤害。记者在赵新建家看到，他家一贫如洗，低矮的房屋因无钱修缮，一到下雨天就漏雨。

　　亳州中院一负责人说，对于赵新建的赔偿问题，会按国家赔偿法给予赔偿，“但狮子大开口是不行的”。一位办案人员的话或许点出了悲剧根源：“领导催结案，当事人催惩凶。上下两头挤，实在没办法，就想着尽快结案。面对被害人家属的压力，司法机关不敢随意放掉最初抓获的犯罪嫌疑人，哪怕是证据不足的犯罪嫌疑人。一次次发回重审，当事人家人三天两头来闹，只能哪边闹得凶往哪边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