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与智商无关

　　张五常

　　(香港大学经济学教授)

　　品味是什么东西不容易说清楚，然而，你说这个女人可爱，他说崇拜某君子，皆品味也。这里要谈的品味，不是男人 对女人的品评，也非论酒楼菜式，而是造诣上的品味。是的，任何造诣、成败得失，或多或少都要讲品味。就算你技术超凡， 或天才绝顶，如果品味低下，你的成功机会也近乎零。

　　品味是作者取舍的效果。题材要取舍，有了题材后，内容细节还要取舍，而细节之间的转接也要取舍，皆有品味的成 分。以我熟知的经济学文章为例，取舍除了讲重要性，还要讲趣味性，而后者就包括要生动。

　　美国经济学大师弗兰克·奈特(FrankH·Knight)1924年发表的那篇关于社会成本的鸿文，其思想 非常重要，无疑是大师手笔，但奈特的品味却有不足之处：写得太深奥了，选择的例子不够清晰，转接之间也不够生动精彩。 到1960年英国经济学家高斯教授(RonaldCoase)发表《社会成本问题》时，虽然思想与奈特的极为相近，但 高斯的处理明显胜了一筹，这才产生了足以传世的高斯定律。

　　写这篇文章的起因，是我认为品味，很可能不是天赋，而是后天学得的，起码一大部分可从后天学得。如果真是这样 ，那分析一下品味对后学的人也会有帮助。首先我觉得品味高低与智商无关。有多少聪明人却品味平平，作品不能令人耳目一 新。高品味的作品，不会令人感到俗不可耐，也较容易让人记住，因此传世的机会也就提升了。

　　其次，品味奇高的作品，其作者可能是个粗俗的人。历史上最有名的例子莫过于莫扎特了。论粗俗，莫扎特可以得90 分，但他的音乐作品的品味之高，却前无古人。

　　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好像任何作品，不管哪门哪类，只要有“俗气”出现，高品味就沾不上边了。我想，粗俗与庸俗 应该有分别：前者可以讲品味，后者不行。我们大概可以将俗气与低品味挂钩：高品味的俗气作品不存在。这里要回头说奈特 1924发表的文章。该文品味不高，但没有俗气。这可见没有俗气是高品味作品必需的，但显然还不足够。

　　记得16年前我初学书法，拿起毛笔不知从何着手。启蒙老师、著名书法家黄苗子坚持要我写给他看。只写了七八个 字，苗子说：“你可以学书法，因为没有俗气。”我为了弄明白什么是书法上的“俗气”，很下心机地研究了一番，得到的结 论是：没有俗气的书法，多多少少有点天真，而天真，只不过是一种不做作的自然表达。

　　我认识的经济学者中，在对题材选择的品味上，没有一个是毫无天真个性的。而最天真的莫过于我的老师、美国经济 学家艾智仁(ArmenA.Alchian)。在选择研究题材上，我主要是受到艾师的感染。直到今天，遇到我认为值得 动笔的题材时，还是会幻想着如果是艾师，他会怎样说。至于分析文章的细节与转接，数十年前，每一处我都会无意识地为这 位、那位老师或朋友下笔。今天自己老了，更是旁若无人，随意挥洒，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从来没有尝试过做作，今天要做也 做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