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法律无法弥合创伤 评韩国影片《奥罗拉公主》

　　□鄢本强

　　《奥罗拉公主》是一部讲述复仇的影片。

　　一连串看似并无联系的人物相继被一位外形端庄友善的女子(郑顺贞)以各种离奇诡异的方式谋杀，警方试图对连环 谋杀案并案调查，却苦于找不到案件之间的内在联系。直到

郑顺贞开始实施对律师的谋杀时，警方才经由同为警察的郑顺贞前 夫了解到事件的前因：一年前，郑顺贞6岁的女儿因为母亲未能及时接她回家而被人诱骗并奸杀，但由于律师的出色辩护，被 告人被认定为精神病患者，并因此逃避了法律的惩戒。因为在心中认定了法律的缺位，郑便试图以法律外的方式来实现自己所 渴望的正义。

　　我们也开始明了被杀者要么曾妨碍郑及时去接女儿，要么曾在那个关键的夜晚无情地驱逐一个无助的6岁女孩。在导 演的着力刻画下，这些人的丑恶嘴脸被无限扩张，极大地强化了杀人者在道德上的正当性，尽管从法律而言任何人都无权擅自 剥夺他人的生命；但只要能够弥合一个母亲失去女儿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执罚的是法律之手、私人之手甚或上帝之手似乎并 不那么重要。

　　郑顺贞固执地认为，律师因收受罪犯的贿赂，巧编言词致使行凶者以精神病患为藉口而逃脱应有的惩罚。但是，这样 的细节在影片中并未得到体现，所谓的贿赂，或许只是律师在刑事辩护中所应收取的报酬而已。因此，倘若影片中有无辜者的 话，律师可以算上一个。作为当事人利益的保护者，律师类似于中世纪在公开决斗中代表资助方的斗士，必须接受当事人已确 定的目标并坚定地去追求它们。律师的职责就在于运用专业知识来巧妙经营事实与法律以更好地为当事人服务。于是，律师踯 躅于职业道路上时也越来越远离平常人所信奉的道德观，法律职业要求其平等地对待正确和谬误、邪恶与美德。

　　因此，律师为对方当事人误解固然有争讼双方利益冲突所带来的必然性，却也为律师职业涂上了一层悲剧性色彩，一 个始终为误解萦绕的人生终究难以美好，更何况在如影片展示的极端情形下甚至会连带性地成为复仇的对象。或许同样出于这 样的考虑，在郑顺贞的报复链条中唯一得以逃脱的就是律师。尽管在影片结尾，受到妻子感染的警官放弃了成为牧师的理想， 试图继续为自己的女儿复仇，对象就是律师，但开放式的结尾允许我们推测律师得以善终。

　　而且，极具戏剧性的是，郑一连串反逻辑的举动最终同样被法庭认定为精神障碍而被强制送往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不 知此时，在郑的心中，对自己得以逃脱法律制裁是庆幸、懊悔抑或憎恶？在医院里，她遇到了那个杀人凶手，并以一片利刃轻 易地划破了他的喉咙，复仇使命终结的郑并没有让自己在悲痛中苟延残喘，而是以同样的手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杀人凶手是否真的是精神病患者？以及律师是否确实在辩护中利用了不当途径？在郑顺贞眼中，这些问题都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法律未能弥合她的创伤，未能取得她的信任，未能实现她所认定的正义，这就足以促使一位母亲变得癫狂，进而走 上不归的复仇之路。

　　实际上，将报应、复仇视为各国传统刑法文化中的关键词显然并不为过。尽管按照经济学的逻辑，无论你对侵犯者施 加多大的伤害，你自己遭受的伤害毕竟无法挽回，因而报复行为似乎显得并不那么明智。但生活并不总如经济学那么一板一眼 ，那么冷静超脱。人终究是感情复杂的动物，当某种情感过于强烈或积郁过深，必然会无理智地爆发和无节制的宣泄，经济学 家此情此景下或许也难以免俗。在情感面前，理智往往苍白无力。因此，对于郑顺贞而言，复仇尽管并非一个最优策略，甚至 须付出生命的代价，但她毅然决然。

　　但由私人掌控的报复也具有难以愈合的缺陷。譬如，在郑顺贞的复仇之路上，她极其精确地确定了复仇的对象，所有 的被杀者都是那个无奈的夜晚悲剧发生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链条，或者说，假设任何一个环节能够得以避免，悲剧就不会发生。

　　事实上，除了武侠小说里无所顾忌的侠客和恐怖事件中别有用心的恐怖分子，任何人在实施罪行之后大多会出于避免 报复(不论来自私人或国家)的动机而隐蔽自己的身份，因此，搜寻加害人是谁这一信息的过程费用势必极其高昂。对私人而 言，寻觅侵犯者显然绝非小菜一碟。然而，对郑顺贞们而言，内心的仇恨必须得到宣泄，于是乎周围细微的线索会瞬间成为他 们确定报复对象的依据，所谓证明标准对他们而言已没有存在价值，任何一个细节都会成为决定性的最后一根稻草。因此，私 人报复首先就难以避免盲目与错误等等缺陷。

　　诸如此类弊端使得复仇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在古希腊传说中，为父复仇而弑母的俄瑞斯忒斯遭遇自己向自己复仇这 一无法调和的矛盾，在智慧女神雅典娜的主持下，在阿瑞斯山进行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审判，并因此促成了司法、法官以及相 关程序规则出现，及公力救济时代的开始。

　　此后，随着公权的逐渐强大，报复日趋边缘化，但报复情结却依然绵亘于各国的文化传统之中，一刻也未曾消弭。在 这一层面上，《奥罗拉公主》的故事提醒我们的法律不仅应当提供可接近的司法救济，更应该取得受伤害者的信赖，努力弥合 其心中的创伤。因为，一旦法律无法弥合创伤，未能排遣的愤懑随时可能演化成为复仇的激情，进而导致秩序的紊乱。